Chapter02
无菌病房里安静极了,细细听,甚至能够听到玻璃瓶里透明的药液发出滴溜滴溜的气泡声。
顾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转醒时,手臂上臂传来酸麻的痛感让他微微皱眉,往窗外望去,天都快亮了。
病床上的人没有醒来的迹象,或许是麻药劲儿已经过了,杨震皱着眉却仍旧安静的躺着,昨日下午的手术很成功,现下他的右臂被白布吊着,放在胸前。
顾魏也才细细地看杨震的面容,果真是与十年前不太一样了,又或者,是十年光阴太久,顾魏已经记不清杨震的样子了。
是啊,太久了。十年,国内外都发生了许多大事,世界各处都是乱糟糟的,有的人即便同处一市也很难见上一面,可他们偏偏就是相隔万里,过往种种皆如前尘旧梦。
此刻顾魏心中已然没有了昨日见到杨震浑身是血时的慌乱与紧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胀的感觉。顾魏看到杨震右颈上的一道疤,不是新的,疤的颜色很浅了,看样子有些年头,不知怎的,顾魏想起了当年在杨家,被杨三少爷发难的那个晚上。
那夜杨震走后,顾魏有段日子没见过杨震,他在杨家大爷的院子住下,手上被鞭子抽出来的伤一日一日的愈合,直到结了痂,顾魏也没能再见到杨震。
床上的男人还是他嫁进来那日的样子,唯一变了的,是顾魏成了那个贴身照顾他的人。
顾魏闲时常盯着大少爷的脸看,成婚那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太匆忙了,后又被吓了那一下,顾魏其实并不太记得杨震到底长什么样。他不懂得这个大宅院里的弯弯绕绕,听着别人叫杨震二爷,便以为杨震是这床上人的亲弟弟,想着杨震跟这个大少爷的长相应该是相近的。
再见到杨震已经是顾魏嫁进杨家的第三个月了。
他虽陷深宅大院,也并非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下人们常常闲聊,又不敢多说,这样门户里的人,即便是个下人,说话也要掂量掂量,但顾魏从他们只言片语中大概能够分辨,外面似乎变了天。
是有人在闹革命,已经从两湖打到了两广。
顾魏想起自己父亲,那是个个子不高的憨厚老头。他对父亲了解不多,平日里父子二人也没有太多的话要凑在一起讲,但他知道自己父亲应该是拿家里的药铺做幌子,在干一件大事情的。
后来父亲被杀了头,他因为被父亲提早安排逃过一劫,只是他没法儿回去,也没能给父亲收尸安葬。
杨震回杨家那日,顾魏被允许到前厅吃饭。他手上的痂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全部脱落,新长出的肉还时不时的发痒,颜色很淡,和周围没有被伤过的肉区别开来。
杨震今日依旧穿着军装,只是他没戴帽子,整张脸露出来。
眼神对上的一瞬,顾魏才意识到,其实杨震与大少爷其实长得并不像,甚至区别很大。
顾魏有意往杨震脖子上看去,他看到杨震脖子上的伤,也已经跟他手上的伤一样愈合的很好了,可惜留了疤,微微凸出来。
是当时的那道疤吗?顾魏看着病床上紧闭双眼的人出神。
他猜想是的,因为位置实在相近,但又不敢十分确认,毕竟时间久远,眼前人又是一副随时上战场要受伤的模样。
顾魏想伸手去碰一碰那道疤,可伸出去的手带着身上连体的防护服发出的哗啦哗啦声让他回神。
架子上挂着的液体即将滴尽,顾魏将杨震手背上的针头拔出,按了一会儿针眼儿,转身将药瓶子带出了无菌病房。
无菌病房区外站着的是昨日那十几个兵哥,伍辛华也在。显然是跟着熬了一夜,现下眼下乌青,眼角是红色的,看上去像是刚刚还在哭。
见医生从里面出来,一帮人一窝蜂地冲过来,那些男人没有讲话,只有伍辛华哽咽着问到:"医生,他……他怎么样?"
顾魏例行公事一样,如以往每一次站在这里对病人家属说的:"手术很成功,病人现在还没有醒,术后七十二小时是感染的高发期,这期间你们不能进入无菌病房照看病人。"
顾魏没有多做停留,他隐约听到楼下急诊还是乱哄哄的,因为罢工游行被军警伤到的人已经发散到租界各个医院,后续的处理还在继续。他偷得一宿的闲已是不易,于是赶紧去消毒室换了普通的白大褂,又奔去了一楼。
只是心里,依旧记挂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从医院回到家的路上,顾魏才得以一见前两天街头的惨状。还有尸体摞在路口无人认领,地上的血迹未消,和着雪,将一大片地都染成了红色。
顾魏疾步走着,有冷风灌进他敞开的脖领,他低低头,试图用头发挡住迎面吹来的北风。
海滨道的一间二层小楼是顾魏在津城租住的房子,离医院不远,走回来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可顾魏的脚还是被冻的冰凉,一楼房东太太在生火做饭,雾气昭昭的挡住了顾魏的视线,上楼时,差点被楼梯绊倒了。
"哎呦小心着点呀!顾医生您要是在这摔了,这家就白回了,又得去医院。"
房东太太说的是楼梯的棱很尖,卡在上面人就会受伤。
"谢谢您了姐姐,无碍的,我累的很没瞧好脚下的路,您吃,我上去休息了。"
顾魏欲上楼去,可人还没往上走就被房东太太拽住了胳膊。
"顾医生这两天忙坏了吧,我前天听到警察放枪了都,你们医院是不是收了特别多的伤患啊,还有哦,我先生昨天下班回来,说是有军部的人受伤了,是有人直接往人车上扔了炸弹,是不是送到你们医院了啊?"
房东太太的先生是个银行职员,在贝拉扣街上班。
顾魏这会儿头疼的狠,他无意与房东太太攀谈,两三句搪塞过去,是要上楼的。进屋时还听到楼下房东太太扯着嗓子往楼上喊,说是炖了鸡,一会儿要记得下来吃。
这餐晚饭顾魏最终并没有吃上。他上了楼,把门反锁,大衣脱在地上,身上的衬衫甚至都没脱,只是蹬了脚上的皮鞋,便整个人陷在床上。
昨夜,他睡得并不安稳,或许是因为只是趴在床边的缘故,他睡得极累,左边的手臂被压了许久,白天给人处理伤口时,还在微微抖着。
眼下,顾魏缩在棉被里,身上的衬衫面料紧紧箍着他的臂膀,但他太渴望睡眠了,他必须睡一会儿才能保证自己不会随时精神崩溃去做出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事。
梦里头,是北京城里杨家的老宅。
雪已经下了整整一晚,顾魏跪在祠堂,齿间都在打颤。
他想来是觉得自己糊涂极了,怎能让人三言两语就轻易哄骗了去,他本是在这深宅大院待得郁闷了,碰巧来个人同他讲话解闷儿,还送他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总是隔三差五的来。
可这宅子里的人都不傻,眼睛明亮的盯着,东窗事发时,顾魏与这管家正在大少爷院中的东边暗房里,管家从袖子里拿出外面带进来的面人儿给顾魏看。
按着杨家的规矩,这算是私通,是要沉塘的。
人被带到杨夫人面前,管家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勾引的,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与大少奶奶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顾魏不解,他真的从未做过什么所谓的糊涂事,却要被人这样无端构陷。
这事关系到人命,临近年底杨夫人也不好独下决断,于是派人到军中叫了大帅回府,顾魏被冷落着,罚跪在祠堂。
天亮时,与大帅一同回来的还有杨震和三少爷。
这位三少爷因为大哥成婚那晚做的事被罚在军中半年,这次回来,脸上多了丝狠戾,见顾魏跪在祠堂,佝偻着上半身,便把这小半年来在军中受的苦全都化作恨,快步走过去,对着顾魏的胸脯就是一脚。
梦外,顾魏好像又感受到了当年的这一脚,他额头上的汗密密的覆了一层,双手蜷在胸前,眉头紧锁着,呼吸很重。
见顾魏被踹倒在地,跟在三少爷身后的大帅和杨震都没有吭声,只是三少爷再欲上前时,杨震走过去,伸手抓住了三少爷的胳膊。
"你他妈算是什么东西!哦,我想起来了,这个贱人是你从八大胡同领回来的,是狗改不了吃屎是吧,就是个便宜货,谁给点甜头都能甘之如饴跟着上床。"三少爷瞧了一眼捂着胸口面露痛苦状的顾魏,他蹲下,视线与之持平,伸手抓住了顾魏的下巴。
"我说你真的是瞎了眼了,知道我是谁吗?看上你是爷给你面子,你他妈不知好歹去跟管家私通,今日将你沉了塘,也是解了我心头之恨。"
三少爷心里还是记着半年前的那桩事,那晚动静不小,天亮时他还未醒酒,人就已经在被押去部队的路上了。
想起那晚杨震对顾魏的维护,三少爷用力甩开了杨震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
"他跟你也有一腿吧,在八大胡同,就是为了能在家里见到所以才领家里来的吧。"
顾魏张张嘴,想说不是的。只是他一开口,胸口就闷着疼,最后想说的话全都成了咳嗽,他咳的昏天黑地,脸上憋的通红。
杨震没说话,只是往前跨了一步,隔在了三少爷和顾魏中间。这一举动更是让三少爷哭笑不得了,他嗤笑着往一边看,对着杨大帅说:"爹,这你可都看到了!"
那日顾魏没死成,在祠堂被打了二十杖后拖回了大少爷的院子。
是杨震求的情,说是年关了,要为大哥积德,不宜闹出人命。
身上的痛觉如此真实,当年的二十杖仿佛在这一刻,又一次打在了顾魏的背上。
顾魏的呼吸是沉重的,额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睡着时无意识,此刻他身上捆着整床的被,和尚未脱下的衬衫西裤一起,将自己紧紧缚住。
这样的梦,在过去十年间,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回了。顾魏睁开眼,他只是觉得热,许是房东太太烧了炉子,此刻顾魏的喉咙像是被烧的赤红的炭燎过,沙沙的疼着。顾魏将身上缠着的被撤下才见到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汗湿,溻在身上很是不舒服。
窗外安静极了,顾魏没有看墙上的钟,也大约能够估摸出已经是后半夜了,睡了一觉身上的感官渐渐回笼,顾魏这会儿才觉出自己已经很饿了。
他必须吃点东西,积年昼夜颠倒,顾魏的胃在两年前向他发出警告,自那以后,顾魏不敢饿,一饿就觉得胃里抽筋一样的疼。
窗前桌子的抽屉里,是病人拿给他的一盒瑞士产的饼干。铁盒子上画着的是个西洋女人,顾魏吃了两块,想到了当初在法国时,他的同学曾向他开玩笑的说:"我们欧洲的女人是不是比你们中国的女人更好看?她们穿的长裙一眼能看到胸脯,我家里人说,你们中国的女人都很保守。"
那时顾魏醉心外科医学,并未在欧洲谈过恋爱,也自然对那位同窗所说的一眼就能看见的胸脯提不起什么兴趣。
顾魏自己是知道的,他必须做些事情,把自己的时间和心脏全部填满,才不会在这个离他万水千山的地方荒废了时间,辜负了父亲好友的安排与期待。
顾魏吃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两口里面冷透的水。
待心中那团燥热散去,顾魏环视屋内,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他刚刚觉得的安静极了,还是能听到很多声音的。墙上的钟,指针吱吱地转着,窗外有风,吹着玻璃窗,窗外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被吹得一下一下撞着玻璃,啪嗒啪嗒的响着,顾魏震惊自己刚刚竟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突然,桌边的电话响了。
声音好像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顾魏被惊的愣了神,任电话铃声响了片刻才回神接起。
"喂,我是顾医生,是有病人吗?"
他做医生这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半夜打来电话的,只能是医院的人。
电话那头,邓医生的声音传来。
"没有病人,只是通知你一声,你二哥醒了。"
直到电话挂断,顾魏都没有讲出一句话。
杨震醒了,比他设想的时间要早。
再想睡下是很不容易的,顾魏想着病房里的杨震,在床上翻了两次身都没有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先前的那一觉睡得他身上酸痛,平躺侧躺都不得劲,索性起了床,去楼下的公共区域烧了水,绞热两块毛巾擦拭汗渍的身体。
折腾一通,天将亮时,顾魏穿戴整齐,出了门。
杨震的感染期还没过,伍辛华并没有被允许进入无菌病房照看,得知了杨震醒来的消息,伍辛华也没在门外等待过多的时间,她已经熬了快两天了,面露疲态,很是不得体。
也正是因为没法进入病房贴身保护,此刻明济医院内外大批的杨家亲兵涌进,暂时关闭了急诊,门诊看病的病人也都遣去租界内其他医院,杨震病房所在的那一整层楼各个楼梯口都有兵持枪把守,甚至顾魏过去时都被搜了身。
病床上,杨震还不能动,他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这位身穿防护服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医生给自己换药瓶。
胸前裹着的纱布已经微微泛黄,是组织液和着药渗出来,杨震想要张嘴说话,却感觉牙关千斤重一般。
医生察觉杨震的意图,伸手过去将杨震的头偏到一侧检查他头上的伤口。
"不要急着说话,你其实伤的很重,但我们已经给你做过手术了,很成功,只是你还在术后感染期,请相信我们,我们有信心能够让你康复。"
还是那套说辞,顾魏来到明济两年多,这句话他讲了无数次。
顾魏将杨震身上的伤又一一检查过,没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只是他没有回头,并不知道他离开时,床上的病人在看他。
是最熟悉也是最陌生,杨震看着远去的人,心中难免疑惑,将这位医生与记忆的里的那个人做了对比,又觉是无论如何都匹对不上的。
自那日后,直到杨震脱离感染期转去了普通病房,顾魏都没有再出现,杨震等不到人,坐在床边看着伍辛华给他削苹果出神。
"我哥电话里都要骂死我了,他在上海听说你让炸弹炸了,着急回来,但是买不到火车票,急都急死了说要让司机开车回津城。"
伍辛华所说的哥哥,是伍家排行老四的伍孟华,上个月被杨震派去上海面见青帮杜老板商讨生意经,如今人在上海,心却记挂着津城里半死不活的杨震,只是如今杨震恢复极快,现下已经能坐起来,不过也不能太久,坐久了胸就疼。
"一博,你坐了二十分钟了,还是躺下,我叫人回去炖了鸡汤,你一会儿喝了好睡觉?"
遇袭一事是谁也没有想到的,那日罢工游行的队伍将津城几条主道堵的水泄不通,杨震的车就堵在里明济医院五百米的十字路口。
不知是人群中哪个说了一句:"车里的是大军阀杨震!"
车窗被敲碎扔进来炸弹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定是杨震此生最狼狈的时刻,他只来得及推开车门,但那只炸弹还是在他胸前炸开了。
一日副官进病房汇报,袭击事件的主谋是裕兴纱厂的工人,炸弹是土炸弹,即便如此,因为距离太近爆炸,杀伤力还是不容小觑。
病房外,穿着军装的人拿着枪,有的站定,有的在巡逻。这些日子因为有这些人在,明济医院冷清了不少,也安静了不少,邓医生把查房的顾魏截下,这样压抑的环境使邓医生也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他站在顾魏身侧,对他耳语道:"我观察你好几天了,这尊佛到这第三天你就没去看过,好歹也是你亲自做的手术,查他房的事你交给我你还是不是朋友了?我每天进他病房都觉得自己要死,你不说他是你二哥吗?你骗人的吧!"
算起来,杨震住进明济也有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来,顾魏只去看了他两次。
当初为了让邓医生留在手术室应对突发情况,顾魏讲了实情,可这一声二哥,顾魏却是已有十年没叫出口过。
"你就当是我在骗你好了,他要出院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这。"
邓医生心中猜测了无数种顾魏与杨家的关系,依旧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认识顾魏不过一年,之前只觉得顾魏神秘,眼中似乎只有血淋淋的躯体,对于友情,对于爱情是一窍不通的,不然也不会两人相识一年,也只算得上是个普通朋友,更是没见顾魏身边有过女孩子。
可那日在手术室,邓医生明显感觉的顾魏在心慌。
当夜,顾魏替邓医生值夜班。
医院走廊里的灯是晦暗的,为了省电,装的是声控。顾魏板正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咔哒咔哒,往前一步,身前的灯亮了,身后的灯就灭了。
他在二楼的走廊里渡了三个来回,突然,像是终于做下了某种决定,顾魏回到值班室,带上纱布口罩,转身上了三楼,杨震的病房,就在三楼。
门外还是有兵抱着枪在守,杨震的兵对明济的医生算是客气,简单搜了身,便亲自推开了房门。
杨震侧卧着,背对着房门,这个姿势对于他这种胸口受伤的病人来说是很危险的,顾魏走过去,搬正了杨震的身体,让他平躺着,察觉到杨震在皱眉,顾魏不敢再有动作,只是定定地站在床边。
窗帘没有拉紧,有月色透进来,是一种冷凛的光,落在杨震的耳侧。
眼前这人还在熟睡着,顾魏想起当初在北京杨家老宅,他是见到过杨震睡着时的模样的,常年的防备让杨震即便在睡觉时也保持着警惕,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他悄悄从杨震的床脚爬上来,还被当成了刺客,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杨震檎在臂弯中,眼前是黑洞洞的枪口。
可那个曾经将他当成刺客的人,现在没有一点防备的睡着,甚至呼吸平稳,微微打鼾。
顾魏借着月光,细细端详杨震的脸,总归是不一样的,十年的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还是很容易就看得出来。顾魏伸手,想摸摸他却最终停在空中,半晌才缩回去。
自从那日在楼梯口见到杨震,十年前的那些旧事便像默片一样在顾魏的脑海中播放,一遍又一遍,有些细节顾魏甚至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可顺着时间捋下来,桩桩件件,刻骨铭心。
明日杨震要出院了,此生不知是否有缘再见,顾魏想到了当年的分别,在那片树林里,也如现在的心境。
大少爷死后,顾魏的去留成了问题,南方人进京吊唁,一眼相中跪在灵台前披着白麻的顾魏,杨大帅有意与南方人攀交,许诺将顾魏送给他。
年轻的军官不敢袒露心迹,送人入皖,到了最后一段路。
顾魏将杨震引到树林,伸手抓着他军装的衣领,杨震平日里爱穿翻领军装,今日穿的却是立领的,领子上的扣子一丝不苟,系的严严实实。
扣子被扯开时,暴露的是他没法讲出口的爱意。
顾魏盯着杨震军装里艳红的衬衫,是比他冲喜嫁进杨宅时头上盖着的红盖头还要明艳些的,刺的顾魏眼睛生疼,他眼眶发酸,未察觉一滴泪顺着脸颊,滴进泥土里。
顾魏抓着杨震的衣领,撕扯着艳红衬衫的纽扣,他张嘴说话,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来。
他的情绪看上去平稳,可他的话是砸在杨震的心头。
一字一句,宛如刀割。
他说,杨震,你只敢如此吗?
——杨震,你只敢如此吗?
穿成这样来送我,却不肯讲出一句你爱我。
身旁的树林慢慢褪去,身后又变回了医院冰冷的墙壁。
顾魏只是被那些过往魇住困住了,他察觉自己脸上有泪濡湿了纱布口罩就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间病房待太久了。最后,顾魏压着嗓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了一声病床上依旧熟睡的人。
"二哥……"
......
......
翌日中午,杨家公馆来了三辆车接杨震出院。
顾魏倒班在家,并未与之相见。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