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外小雨从天上陆续落下,被风一吹,挂着满身是凉。
宜尔阁外并无宫女伺候,书柬推门而入,殿内一股自然的木兰熏香,桌上紫金镂空梅印烛台不断流下蜡油,淡淡的烛光在黑夜中宛若月亮,将周遭的布置照的古朴大方,柔和美丽。
书柬道:“我知道你没睡。”
里屋,趴在床上的魏省动了动,爬了起来,遥望桌边。漆黑的双眸在夜间散发着异样的光芒,看起来极为妖异。
书柬又道:“陛下在做了这个决定后,行径越发叫人猜不透了,如今冒冒然然放弃筹划已久的计划,不知是否是什么外物在影响。”
书柬把玩着青花瓷茶杯,细腻通透的手感极佳,彩面润泽光亮,在油灯下泛着光晕。
魏省沉默良久,哑声道:“我只尊旨意。”
书柬冷笑:“是啊,我越规了。咱们认识十年了,你始终如一,恭敬死忠,我却认不清本分了。”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一意孤行?”魏省说的僵硬,两人之间冷淡的气氛丝毫不像认识十年之久。不是知交,不是敌人,反倒如同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也不会叫住彼此。
“一意孤行的是你还是我?”书柬拍案而起:“我没兴趣跟你打哑谜,我就问你,做还是不做!”
魏省毫无停顿,道:“影秘卫不可诛杀重臣,这是太祖爷为了怕昏帝祸国而定下的,我不可违背。”
前朝就是因为末帝任命影秘卫肆意诛杀重臣,才导致原本富裕的山河大厦将倾,所以本朝太祖爷吸取教训,致使大臣与帝王可分庭抗衡。
书柬不死心,逼问:“十年之前,你只是一个生死一瞬的小小死士,我只是个被家族遗弃的庶女,因为谁由暗转明,位极尊贵。你如今见陛下举止彷徨,当真忍心?”
“影秘卫之所以忠诚,便是因为没有感情。”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犹如鬼魅,“你心乱了。在忠诚与朝中大臣都无他。你在陛下的决定里加上自己的看法,迟早会升起私心,坏了陛下大事。”
书柬毫不退缩,一字一句道:“你冷静是因为拜在龙袍边,看见的是江山。我拜在龙袍边,看到的是陛下单薄的背脊,这注定我永远无法和你一样冷眼旁观。”
那一夜风雨飘摇,皎洁的圆月与明亮的星星被黑云所笼罩,压城欲摧。
翌日,金龙椅上,江垂柳听见声音收敛好表情,见书柬恭敬的低头问道:“陛下,已经申时了,是传膳乾清宫,还是传膳诸御宫?”
夕阳在山,人影散乱,繁华的宫殿被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在这冷清的宫中,夕阳似乎代表着寂静,与难得的安宁。
远远便可瞧见黄琉璃瓦歇山顶泛着流光,万字锦底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紧紧闭着,步步锦支摘窗上饰着万字团寿纹,华贵非凡。
“陛下到——”诸御宫里面的人听到唱礼声传来,赶忙出来迎接。
一地的脑袋,一眼扫过,只有一个宫女,其余都是小厮。温辰逸穿的比起小厮华丽不了多少,江垂柳还是一眼认出那个直挺的脊背,即使两人是第一次相见。
也许是因为他在最前边,也许是因为他的衣料太华贵,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贵气太明显。
江垂柳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词语,鹤立鸡群。
她走过去,伸手道:“无需多礼。”
纤长均匀的五指有些凉,像是冬日里梅花的温度,指尖微微颤抖,江垂柳感受的分明,却没有任何犹豫的紧握,牵着他的手,一路走进殿内。
她向明间正中设地屏宝座走过去,眼睛自然而然的扫过上悬的挂匾,敬修内则四字无疑是褒奖,然而对于住在这里的男人却是莫大的讽刺。
将一个男人圈禁在宫中,用约束女人的标准去约束他,那便是斩断了翅膀,挖去了双眼。然而即使是这般,也有人削尖脑袋往里挤,哪怕头破血流,哪怕成功的希望只有百分之一,亦是不悔。
只因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只因权力二字叫人欲罢不能。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江垂柳若有所思,侧身靠着,指尖落在腿上轻磨。
台基下陈设铜凤、铜鹤、铜炉各一对,温辰逸就在这摆设之后,规矩的坐在黑漆嵌螺钿圈椅上,那双水凝结一般的眸子透彻见底,泛着清光,扶疏皆竹柏,冷淡似潇湘,成为了诸御宫中最为出彩的摆设,也是最可悲的摆设。
窗棂推开,夕阳的余晖为薄如蝉翼的窗纱添上了朦胧,暖风撼起,如白云浮动,传来花园中百花争艳所带来的香气四溢。
江垂柳被熏的昏了头,轻声问道:“你多大了?”
温辰逸没想到有此一问,但迅速答道:“二十有六。”
宫中从不缺花,缺的是赏花之人,惜花之人。温辰逸不是花,他是树,一棵能在前朝枝叶茂盛,儿孙满堂的树,却在后宫孑然一身,满殿寂寥。
江垂柳不知道入宫是否出自他的本意,却在他的冷清下可以探知一二。
就在江垂柳以为他们就要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遮帘轻挑,几个小厮快步走来,温辰逸起身上前,托起茶碗恭敬的奉给江垂柳,简略道:“臣唯喜明前茶,宫中便只有普洱是新茶,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立于江垂柳身后的书柬上前接过,转身奉茶之际,不动声色的伸进银针查探,再奉给江垂柳。
江垂柳看在眼中,低头拨弄茶盖,青瓷碗中盛着翠绿的茶汤,嫩芽尖细如针,色泽翠绿又有糙米的黄色,茶气晕起一股花香的清淡,请咂一口,甘甜可口,清新爽口。
江垂柳放下茶碗,道:“谁泡的茶,赏。”
圆脸的小厮腼腆的笑了笑,谢恩道:“谢陛下赏。”
赏领过,小厮们退了下去,江垂柳吩咐书柬:“朕记得宫中有黄山云雾,待会给温侍君送来一斤。”
温辰逸起身谢恩。
江垂柳道:“无须多礼,这黄山云雾滋味醇甘,香气如兰,韵味深长,你定会喜欢的。”
温辰逸荣辱不惊,江垂柳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不由缓了口气,似笑非笑道:“朕早在书中读过赌书泼茶的典故,一直不得亲试,如今温侍君与朕品茶,不由升起一股无书的遗憾。”
温辰逸听闻,只是淡淡抬眼望了江垂柳一眼,道:“此词形容夫妻之间琴瑟鸣和、相敬如宾。臣并非陛下夫君,不敢妄用此词。”
江垂柳被气笑了:“温侍君真当适合礼部尚书之职。”
“陛下谬赞了。”
瞧着温辰逸油盐不进的样子,江垂柳着实无力,再升不起培养感情的念头,略过不提此事,吩咐传膳。
一道道精致的菜色端上,占满了整个桌子,江垂柳道:“将甜食菜色放在温侍君跟前。”
小厮面面相觑,依言而行。
江垂柳不难想到他们的想法,也确信明日温侍君跃上皇帝心上,会成为宫中与大臣们窥探的主要流言。
她的一句话,却衍生出这么多想象,真是有趣。江垂柳笑了笑,望向温侍君的目光越发柔和,几次想亲自夹菜,却因为菜太多、两人离着太远而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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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