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这年七月,明济医院迎来一个喜讯。
顾魏眼睛略过一列一列的衬衫,最终眼神停留在那件艳红色的窄领桶袖衬衫上,他让售货员将衬衫取下,转身去找邓医生。
"从你谈恋爱到现在,我都陪你出来买多少次衬衫了,你不会真的每次约会都要出来买新的吧。"
顾魏将那件红色衬衫递过去,对他扬扬下巴,"试试吧,感觉红色很配你。"
邓医生没接,一脸嫌弃看着顾魏手里大红色的衬衫皱眉说到,"这大红色也太怪了吧,穿着跟结婚一样,等你结婚我肯定送你一件大红色衬衫。"
久远的记忆再次被唤醒,顾魏记得曾经是有人为他穿过大红色衬衫的,只是那时他说的话很伤人。
岁月更迭,十年恍然已过。如今,那位曾经只敢在军装里穿大红衬衫送他远行的人,在他身侧,正日夜守着他。
见顾魏发愣,邓医生走过去用上身撞了撞顾魏,将他手里的大红色衬衫还给售货员,"而且哥哥我是订婚,不是约会,一辈子就一次我肯定是要出来买新衣服的,不能让我们家瑶瑶觉得我不重视她。"
邓医生口中的瑶瑶,便是那日在护士站被他调戏的陈瑶,顾魏说他竟不知邓医生有这般神通,约了陈瑶几次饭,就处成了男女朋友的关系,谈恋爱谈了几个月,准备在八月份订婚了。
顾魏走开不让邓医生靠,他继续为邓医生挑选适合订婚穿的衬衫,手上动作不断,他说,"真应该让你们家陈瑶看看你吃睡都在值班室不洗澡胡子拉碴的样子,这件黑色的呢?喜欢吗?"
邓医生走过去,用手贴上顾魏的脑门,试探了 一下说到,"你没病吧,我订婚你让我穿黑色?"
顾魏心烦,撩挑子不干了,"那你到底喜欢什么颜色?红色也不行黑色也不行,你自己挑吧。"
邓医生绕过顾魏,在他身后摘下一件白色衬衫,拿在手里对着顾魏晃晃,"我喜欢白色,白色衬衫,白大褂,无影灯下照的发白的手术刀,我最喜欢了。"
顾魏笑说,"冷酷的男人。不过中国的传统里,白色才是最不吉利的颜色了吧。"
邓医生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我们瑶瑶说了,要办西式的订婚礼,婚礼也要西式的,白色在西方文化中代表纯洁,就像我跟瑶瑶的感情……"
顾魏听不下去了,他没等邓医生讲完,翻了个白眼走开了。
邓医生的订婚宴定在八月中旬,明济的医生和护士都要参加,顾魏挑了件米白色格子西装,仰着头等着杨震给他打领带。
"我们今晚可能会玩到很晚,但是我会早点回来,你晚上不用等我,早点睡。"
杨震司令部的车就停在院中,等下顾魏出门,他和伍孟华也要去赴津城商会会长王竹林*的宴。
"不抱着你睡我睡不着,多晚都等你,晚上一起睡。"
这话是覆在顾魏耳边说的,臊得顾魏耳尖泛红,他伸手将杨震推开,"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杨震偏过头看了四下没旁人,复又探头过去含住顾魏的耳垂,"到底是年长你六岁,这样就是嫌二哥老了。"
顾魏不想邓医生的订婚宴他是腿软着参加的,他伸手再次推杨震,却是整个人都被杨震搂在怀里。杨震轻啄他的嘴唇,先是吸再是咬,最后将顾魏的舌尖衔出来含在口中,一下一下吸吮。
声音从身后传来,伍孟华捂着眼睛,嘴里讲着"非礼勿视"。
像是最私密的事情被人撞破,顾魏忙推开杨震,一双手在自己西装上摸索,是在整理上面的褶皱。
"我说你们两个可以了吧,这恋爱也谈了半年了,要搁以前家族敲定见个面就成亲的,半年孩子都揣肚子里了, 顾魏你怎么还跟刚恋爱时候似的,我又不是没撞见过,你至于每次被我看见都这么慌里慌张的吗?"
一边说着,伍孟华一边学着顾魏的样子,一双手在自己上半身划拉。
"是这样的吗?"
哪有这样的人,他学了人家的样子,还要问人家学的像不像。顾魏伸手锤了一把杨震的胸口,红着一张脸,跑进了早就候着的黑色轿车中。
杨震追出去看时,车子已经驶出了公馆大院。
伍孟华拎着杨震的外套走到门口递过去,拍拍裤腿,从口袋里掏出卷烟叼在嘴里,"得了别看了,咱也走吧。"
王会长的席面定在小梨园,当今戏曲正盛,津城的小梨园虽不及北京城内的华乐楼,却也是亭台轩阁,锦锣云集,全津城的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奢靡艳香造就的繁华景象。
杨震和伍孟华被小厮引着上了二楼。廊上是女子也穿了男人的衣裳,伸手从候在一旁的小厮端着的托盘中抓了一把袁大头向楼下的台子上砸钱捧人,一把银元落地,发出清脆声响,跟楼上楼下的喝采声和在一起,热闹非常。
二楼王会长订的包房外,是几个青帮的人在守门,杨震将外套脱下,卸了武器袋扔给他带来的人,让他在门外候着自己和伍孟华。守门的青帮人推开了门,里头正座上坐着的,是津城的商会会长王竹林。
见杨震和伍孟华进来,王竹林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迎。他站起来,屋内众人也都站了起来,王竹林给他们介绍,拍着杨震的肩膀,对两个年轻人说,"还不见过我们杨少帅。"
那两个年轻人站立,对着杨震点头示意,王竹林也不讲他们是谁,招待了杨震和伍孟华落座。
其他几位都是津城算得上脸面的几位老板,互相客气了一番也都落座。
只是房中西南角的软榻上卧着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讲一句话,也没有给杨震和伍孟华一个正脸。伍孟华知晓那人来历,也是不作声,跟在杨震身侧落了座。
小厮上来端了茶水和糕点,杨震坐在王竹林右侧,原本坐在这处的年轻人让了让,坐在更远的靠墙的位置,许是今日听戏听乏了,那年轻人受不住板正的皮鞋,脱了鞋仰在软塌上。
包房外,是有人又扔了一把袁大头,楼上楼下嘈杂时,伍孟华凑到杨震耳边,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跟杨震说,"右边那个,是日本人。"
楼下的叫好声未断,杨震假装喝茶,偏头看去,那个年轻人生着亚洲面孔,与国人无异,只是脱了鞋显出了外翻的大脚骨,暴露了他日本人的身份。
伍孟华与王竹林的局,日本人却掺合进来,还有那个榻上的人。杨震一口水分了三口咽,外面的锣鼓声再次响起时,他看清了王竹林打的算盘。
王竹林大概是吃了杨三的好处,这半年为了让伍孟华在津城的生意不好做他算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可他王竹林半大不小也是津城商会的会长,有些事不能放在明面上做,更不能是他亲手做。这半年他倒了几手,先是让依附他的其他老板给伍孟华下套,后是青帮围劫了伍家在津城的码头生意,最后是日本人,上月刚扣下了一批伍家的药品。直到确定杨震轻易不敢与这两方正面碰上,才算是找到了真正的靠山。
包房外,戏台上唱的是,"盖世乾坤已破,一心扶定山河。斩杀不奏献帝,孙刘尽在掌握。"
包房内,小厮伺候了王竹林一杆福寿膏,王竹林吞云吐雾地抽了一口,眯眯着眼,砸吧嘴道,"听说伍先生近来在津城的生意不好做?"
小厮过来也要给伍孟华递上一杆大烟,被他抬手回绝了,"王会长这话说的无趣,生意上有来有往,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道理,我伍孟华顺了几年,钱也不能都让我伍家一家赚了不是,总该给人留下一口吃食,不然显得我们伍家霸道。"
伍孟华掀开茶杯盖子撇去上面的浮茶,抿了一口,气定神闲得好像这半年亏损了几百万银元的人不是他,慷慨大方地将自己家的银子分给了穷酸乞丐。
他这话讲的也是够气人,王竹林还没讲话,仰坐在一侧的老者吐了一口烟,将一口痰咳吐在地上,"伍老板真是初生牛犊,不过说来也是,在座有谁不知道京城伍家,富的只当银元是铁板子,从来看不上津城这里仨瓜俩枣。"
伍孟华抬眼看去,放了茶杯答道,"李老板这是说的什么话,钱也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谁家也不是天上砸了钱正好进了自家院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你话讲得虽难听但也不算没说对,伍家是有钱,才能让我今时今日在津城如此挥霍,若是伍家像在座各家,我伍某也是不敢如此任性的。"
那李老板被伍孟华噎了这么一道,脸上好难看,他大烟也不抽了,咣当一声扔在矮桌上。李老板今日所言皆代王竹林,岂料伍孟华是块石头,当真不给王会长面子。
王竹林今日不是来争执的,他是想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告诫这位后生。津城的生意就这么多,站错了队伍失了买卖也只能怨自己看人不准,不识时务。
可伍孟华就是不进王竹林下的套,自始至终,杨震没有讲一句话,而伍孟华的态度也是高高在上。大有伍家生意遍布全国,这小破地方不留爷,爷也自有去处的架势,让王竹林拿捏不住。
于是他转头看向杨震,"听说三少爷这半年办了个纱厂,可是直供杨少帅部队的军需?"
杨震摇头,"三少爷的纱厂是民营,与我津城军队无关。"
王竹林怕杨震以为自己是在打听他的家事,连忙解释到,"杨少帅不要误会,你们三少爷也是个做生意的,凡是在津城做生意,我这个商会会长总是要关心过问一番。"
杨震颔首,答道,"多谢王会长关心,三弟今日不在场,杨震在此以茶代酒,谢过王会长这些年对我杨家的照拂。"
说罢,杨震对着王竹林举起茶杯,在场众人见证下,杨震卖了王竹林一个面子。今日他和伍孟华两人来赴宴,若是一直没让王竹林站上上风,恐怕会很难脱身。
显然,王竹林是没想到杨震会突然向自己伏小,他先是一愣,随后笑吟吟地举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一口。
他说,"我与杨大帅在北京也是有过交情,三少爷辈分算是我侄儿,既是侄儿怎有不帮衬的道理,况且你们妹妹还在我那里做八姨太,这又算是另一番辈分。今日本该带出来与你相聚,只是姨太近来身体抱恙养在家中不宜出门。都是自家人,杨少帅如此算是与我外道了。"
杨震低头浅笑,"旧时在北京城,也常听父帅提及王会长,今日可惜没能与四妹相聚,算来我与四妹也有几年未见了。"
客套恭维的话到这就结束了,楼下的戏一曲终了,有人朝着二楼喊,问王会长还要听什么戏?
到这,小梨园里其他人才知二楼被青帮守着的那间包房里,招待的是津城商会会长王竹林。王竹林问杨震,"杨少帅有没有想听的戏?"
杨震摇头,"我是个军人,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听不懂这些,还是王会长定夺吧。"
不待王会长开口,一旁的伍孟华说到,"不如唱一曲定军山。"
王竹林笑笑,他捋了一把颌下的胡须,吩咐身侧的小厮,"就唱四少爷选定的定军山。"
台下的锣鼓声再次响起,这间包房内的人没有一个人的心思在戏上。王竹林想的是今日这般没有立住威严,在日本人那里要如何交代;伍孟华想的是,今时今日津城困局,要如何才能破解。
杨震翘着二郎腿,手指在膝盖处随着锣鼓声响一点一点,想的却是那位今晚不在小梨园,而是去参加好友订婚宴的顾魏。他想幸好是顾魏没有跟来,这样波诡云谲的场面,顾魏应该是应付不来的。
茶过三巡,包房外再次传来嘈杂的声音。
杨震正对着门,看到原本守在门口的青帮的人走进来,略过王竹林,径直走到一直卧在软塌上的那个男人身侧,俯身对他轻声说着什么。
片刻后木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是穿着军装的男人。
他走到杨震身侧,同样小声在杨震耳边说,"二爷,三少爷的纱厂出事了。"
伍孟华与杨震挨得近,这话自然也是落在了伍孟华的耳朵里,他见杨震没动,依旧气定神闲地喝茶。半晌,待青帮的人出去了,杨震开口,吩咐那位穿军装的男人,找人将今日带来的银票换成银元,打赏台上的戏子。
王竹林抚过颌下胡须,笑得眯缝着眼,"今日本是我邀请杨少帅与伍先生来此看戏,不想倒让杨少帅破费了。"
王竹林声音不小,守在门外的青帮人当即吆喝,"杨家少帅赏银元喽!"
门外喝采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杨震起身,对王竹林示意,"王会长今日招待,杨某已经尽欢,今日这戏我看着属实欢喜,既然欢喜就没有不给赏钱的道理。"
伍孟华随他一同起身,没有讲话,他听杨震继续说到,"军中事务繁忙,就不在此叨扰了。"
说完,杨震环视一周,转身欲走。
软塌上那位从头到尾没有讲话的男人却拄着软枕坐起,开了口叫住杨震的步子,"杨少帅。"
杨震站定,回身,与那位对视上了。
"听戏讲究有始有终,戏台子上的还没停,正是最精彩的地方,杨少帅怎么不坐下听完再走?"
虽是在问话,但语气却是不容人拒绝,他话音刚落,包房的门从外面被人关上,隔绝了楼上楼下的热闹。
杨震不急不躁,他回想到刚刚是青帮的人在与这位讲话,开口便道,"原来是袁老板*,今日听戏许久这才与袁老板搭上话实在遗憾。原本是应该在这将戏听完的,王会长是主,我是客,主人家没说散局我这客本不该提前走,但是实在抱歉,杨某如今向你们交个底,也不怕折了脸面,是有家事要处理,想必王会长能理解。"
杨震这话说得巧妙,请他来的是王会长,那王会长便是主,他袁老板在津城即便大手一挥翻云覆雨,今日也都与自己一样,是客。
那这主人还未说什么,客倒是先开了口刁难,着实是没有道理。
王竹林惯会和稀泥,他一口将大烟吸尽,吐出烟雾,"杨少帅既已认出袁老板,何不给我王竹林一个面子。如今这世道,大总统对国事都不上心,杨少帅却是个做大事的人,区区家事岂能绊住杨少帅的脚,这曲定军山是伍先生要听的,不如将这曲定军山听完再走?"
身侧伍孟华嗤笑一声开口,"原来,参加王会长的局还要客人自己认人啊,这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听说。青帮袁老板名声在外,只是这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与二爷此等粗人未曾有幸见过本人,若非我们家二爷聪慧,今日岂不是要得罪了袁老板。"
灯光下,王竹林的脸色变了变,他皱着眉一改刚刚的笑颜,对着伍孟华严肃道,"你不用巧言令色挑拨,今日我请你们来,也不可能让你们说走就走……"
王竹林的话还没讲完,只听"当"的一声,随后额上的冷汗顺势而下。
是杨震站在王竹林身侧,掷出了袖口处藏匿的短刀。那短刀从王会长眉尾飞过,直直钉在了他身后的矮柜上。
王会长纵是见过大世面也从未有人像今天这样,一把刀飞出来,只要偏过毫厘,便可取他性命。
到这,王竹林双腿一软,跌坐在软垫上。
"反了反了!"
是刚刚的李老板在叫,他也被这阵势吓到,却仍壮着胆子,企图唤来门口青帮的人。
"我今日来确实是为了听戏,在座各位想让我做笼中雀以此要挟,也不先看看自己这笼子修的大不大。今日我杨震要从这小梨园走出去,我看谁敢拦。"
杨震话音落下时,二楼包房门外哗啦一声,是有人推开门。此刻小梨园里静悄悄的,原本楼上楼下看戏的众人也都屏了呼吸,谁也不知道二楼包房的贵客怎么突然就动了干戈。
二楼走廊里,全是杨震的人。二十几个穿着深绿军装手持长枪的人站在走廊两侧,原本几个守门的青帮人现下被人绑了手,扔在一旁。
杨震拍拍裤腿,走出包房,接过副官递给他的军装外套穿上,回头看了一眼王竹林。
"王会长,砸了你的局,杨某改日登门致歉,今日,便不在此久坐了。"
与杨震一同下楼,伍孟华见到二楼狭窄楼梯上,也都是杨震的人。见二位相安无事,众人围着他们两个上了军部的车。
包房里。
王竹林走到钉在矮柜上的短刀前,用力将刀拔下,透过窗看着楼下一辆一辆驶离的军车。
他不回头,话却是对着袁老板说的。
"袁老板啊,恐怕这位,真不是你我二人可拿捏得了的啊。"
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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