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肖战才知道王小青身上那股奶香是她儿子身上带的。

闻了几次才反应过来，是原味阿尔卑斯的味道，就是五毛钱一个的棒棒糖。几乎每次见到王小青她儿子都在舔那个深棕色的棒棒糖。

有时候在王小青的化妆间等她下班，有时候在夜涩的大门口背着书包张开手掌管王小青要几个硬币。

肖战印象里那小孩儿经常穿着一件宽大的棉质白T恤，长长的能遮住屁股，看着像他老妈的，又不像。比起白色的衣服，更加白皙的是那孩子的皮肤，在灯红酒绿的夜涩门口，无数个钻石切割面一样的广告灯牌映照着他的脸越发的白，头发越发的黑亮，眼珠也是。

但说实话，那孩子具体的相貌肖战真的记不住，毕竟夜场，所有人都是人不人鬼不鬼，半面浓妆半面花的，谁会在意一个九岁小孩儿子的长相。

别说长相，胖子那个心眼粗的压根连王小青有孩子的事儿都不知道。

肖战他们仨在夜涩工作的第三周，运气好，就亲眼见到了传说冲东南区当家的——康三爷。

说到康三爷，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三。

顾名思义，上面还有康大、康二。

黑道不像生意人，最重义气，向来不分家。没想到康家这一代，康大和康二都心怀鬼胎，老子归西第二天就起了内讧，嚷嚷着分家。

没想到家没分成，还拼了个鱼死网破。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康三最终成了大赢家，上面两个哥哥的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别说康三了，随便一个什么小帮小派都能收拾收拾打包带走。

康三还算忠厚念及亲情，大概的拾掇了一下康大、康二火拼后的破瓜烂叶的残局，给他们颐养天年的条件，就像古代杯酒释兵权那样，不费一兵一卒就辉煌的继承了上一辈留下的东南城区的事业，做的也是风生水起。

肖战原本以为有钱人都是马老板那样的，油头粉面，被滋润的肥油肆意，一颦一笑都透露着虚伪和猥琐。但当他看到康三爷的时候才知道，这道上真正的大佬表面都是两袖清风的，仙风道骨，面带微笑，来了夜场也是淡淡的品品茶而已。

就连和肖战他们服务生说话都是亲切的、谦卑的。

康三爷带着自己的大儿子，看上去二十出头，完全继承了康三爷的精气神，标板溜直，一身西服穿的笔挺，皮鞋踩在夜涩的瓷砖上铿锵有力，每一下都让心虚的人为之一颤。

康家据说了约了袁先生小聚。

袁先生，就是目前掌管北城区的人。

这么想来，今天这场会面往大了说相当于联合国级别的了。

胖子还欠兮兮的对肖战说：“大佬对大佬，绝对有事！今晚这场面在江湖上估计也是看一眼少一眼！！”

肖战一言不发，没搭胖子的茬。但着实出于好奇，或是其他什么魔力，挤在那个包厢门口，里面的东西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见，但却有种魔力，黏在那不走。

里面没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只见王小青和其他几个女人被叫了进去。

这个场面不足为奇，肖战也这么觉得，毕竟大佬也是人，来了夜涩怎么能没有小姐作陪。

但大约五分钟后包厢里传出女人们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才让肖战意识到，今天这次会面的确像胖子说的，看一次少一次。

胖子拽着肖战和陈太勇往后边躲：“我说，今天这事邪乎，往后躲躲，小心一开门呲一身血！”

肖战面不改色，只是喉咙有些发紧。

陈太勇没见过什么血腥的场面，直接被胖子唬住，捂着嘴颤抖着问：“不、不会吧，他们、不、不会在里面杀人吧？”

胖子肉乎乎的大手一把捂住陈太勇的嘴：“你他妈给我小点声！”紧接着在他旁边装作久经沙场的样子耳语道：“黑道的杀几个人稀奇吗？都是些夜场的小姐，命都是明码标价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别他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偏偏胖子一个劲儿的拽着那两个往后躲，偏偏这时候包厢的门打开了。

康三爷的大儿子看了眼门口，客气的对肖战他们三个说：“茶凉了，上一壶新的。”

这种人的威严着实妙不可言，明明年纪和胖子当保安的表哥差不多，说起话来也是柔声细语的，但却让二百斤的胖子不由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肖战对上康家大少的眼睛，点头说了声“是”，或者“好的”，他已经记不住了，当时完全是思维游离的状态，整个人是肌肉记忆的在活动着。

康家大少好久没来夜涩，也是第一次看到肖战，或是说，第一次看到夜场里面长相这么矜贵的小服务生。

在肖战刚刚转身打算拉着胖子和陈太勇去泡茶的瞬间，叫住了他：“等下。”

这三个人前所未有的默契，脑海里同时想到的画面是，再一转身，康少已经用枪口对准他们随意说句，你们听了太多不该听的，然后啪啪啪三连发，他们仨就小命呜呼。

但这只是三个少年短时间脑海里的画面，真实的情况是一回头仍旧是康少那张温文尔雅的脸庞，语气和刚才别无二致，只是不屑的笑了一下说：“再上一个果盘吧，给袁先生降降温。”

说完，年轻的康少回到了包厢，门关上的一瞬间，陈太勇腿软的一下子瘫在了胖子身上。

“哎呦呦，你赶紧给老子起来，弄果盘去！！”胖子拖着身上的陈太勇往前边走。

肖战也心有余悸，深呼吸了两口，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去给康三爷泡茶。

一壶温热的银尖，一个硕大的果盘，分别抱在肖战和胖子手里。

鉴于陈太勇刚才的怂样，他只能留在包厢外面等着，进去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当场晕厥不是没有可能。

肖战凝了凝神，单手提壶，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包厢的门，里面康少的声音传来：“进。”

肖战和胖子一前一后攥紧手里的东西亦步亦趋的走进了包厢。

顿时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包厢灯光有些昏暗，第一眼只是看到了那几个凌乱的女人跪成一排，头发散乱，衣衫都成了破布，有被殴打的痕迹。

但走近再一看，那场景，至今都留存在肖战和胖子的脑海里。

地上有一块一块的血泊不足为奇，但仔细看去，那上面漂着挂着烟渍的牙齿、三分之二的断指...

这些都和刚才听到的女人的惨叫声不谋而合。

“啪”的一声，胖子是头一次见真格的，手没拿稳，果盘几乎是砸到了康三爷面前的桌子上，顿时吓得双膝跪地：“对不起康三爷，对不起，我、我....”胖子吐字不清，前不搭腔后不搭调的像极了古代太监求着饶命的桥段。

肖战见状急忙转移注意力，握紧了手中的茶壶，指尖儿因为用力过猛微微泛白，往康三爷面前直径三厘米左右的小茶杯里斟了茶，一滴未洒，还带着职业的笑容，声音悦耳不慌不忙的说：“康三爷，慢用。”

顿时就没人注意了地上狼狈的胖子，胖子也有眼色的跪着撤到了边上。

康三爷打量了一眼肖战，这样昏暗的灯光下，肖战的面庞看上去模糊却更加秀美，尤其是他刚刚说请慢用时薄薄的微张的唇，几乎所有人都定定的看了三秒才拔出目光。

康三爷捏起茶杯抿了一口，甚至有些慈祥的问道：“你多大了？”

肖战知道这个时候与其说谎骗人，不如坦诚，说自己还未成年最多被赶出去，但若是明明未成年却楞装大人，才有可能惹火面前这个大佬，下场看看跪着的女人们可想而知。

“我...今年十五。”

康三爷眉目一舒展：“这么小的年纪啊。”

听着像是一句感叹，小小年纪也出来混社会，那其中竟有些心酸。

肖战边给康三爷斟茶边说：“正在念书，勤工俭学，暑假来打工。”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脑海里是怎么蹦出这些话的，又是怎么能面不改色的说的字正腔圆，中气十足。

康三爷摆摆手，示意茶不用再斟，随口和一旁的大儿子感叹道：“这孩子生的挺灵秀的，还机敏，年纪不大没关系，让赵经理留下他吧。”

康少会意的点点头，礼貌恭敬。

“好久没见庄儿了，他应该也十五了吧？”康三爷自顾自的说道。

康少说：“爸爸，弟弟今年十四，您若是想他，我打电话叫他回来看您就是了。”

后来肖战才知道康三爷一共有两个儿子，那天陪他一起去夜涩的是老大，名叫康乾，那时候刚满二十岁。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输年轻时候的康三爷，有勇有谋，为人细心，精通各个领域，家族的事也都胼手胝足，下手狠却不毒，杀人不眨眼却也有的良心。

老二叫康庄，比康乾小六岁，从小就被康三爷送到国外，倒不是为了把他培养成什么可造之材，只是不想重蹈他这一辈兄弟相残的覆辙。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索性就把小的那只虎当猫养。

小猫命运的康庄从小只知道家族在国内有诺大的势力，但和他无关，他要做的就是，在国外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觉得倦了就回到国内在爸爸和大哥面前装装天真无邪，乖巧孝顺，便是任务完成，从来没谁对他有过设么期望。

对于江湖之事，家族的事，从来不过问，这也是康庄从小到大的聪明之处、讨康三爷和康乾宠爱之处。

明明上一秒康家父子还在温馨的诉说着亲情云云，下一秒，康三爷突然话风一转，对准了半天没吭声的袁先生：“袁先生，见笑了，当着您的面清理我们场子的人。”

那位袁先生虽说见过了大风大浪，但今天的阵势还是让这个中年男人坐立难安，他偷偷打量了一下跪着的几个女人，敢怒不敢言，嘴巴微张，半晌后又合上。

康少接着补充道：“她们几个虽说给场子挣了钱，但吃里扒外的事情我们家是不允许的，这点她们心里最清楚了，您说是不是，袁叔？”

袁先生喉结动了动，闷了一声：“侄子说得对。”

康少嘴角向两边一扯，微笑着起身几乎是和动作同时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手枪，装了消音，连发了几下，那几个女人就这样无声的倒下了。

在她们面前原本快凝固的血浆中。

肖战那一刻才知道，只要速度够快，人死之前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整个包厢死尸一片，横尸遍布。

那是肖战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他才十五岁，屁滚尿流的感觉真实存在，尿道果然在应激反应下打了几个哆嗦，要不是自己绷着那股热流早就顺腿淌下来了。

还好肖战夹得紧。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的胖子，前裆湿了一片。

肖战欠了欠身，在康三爷面前挡住了胖子湿了的裤子，或许是不想让康三爷看见他俩没出息的样子。

康少若无其事的把刚用完的手枪轻轻放在桌子上：“袁叔，这把手枪还是您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啊，是，等来年生日我再送你一把。”袁先生有些语无伦次。

肖战猜测，这几个死掉的女人一定和这个袁先生脱不了干系，不然他一个北城的老大怎么会因为几个女人面露难色，又怎么会在康家的地盘上被皮里阳秋的针对。

当然，肖战也是后来正式接手了夜涩才知道今天这一出儿是因为王小青她们几个背叛了康家，人在康家的地盘赚着康家的钱，劲儿却往袁家使，帮着袁家搞产业，拉客源，搞一条龙。

王小青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他不知道。

他只记得那天结束的场景。

康三爷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大褂，和袁先生寒暄了一句便率先背着手出了包厢。

二十岁却老练的康少揽着袁先生的肩膀往外走，后面紧跟着打手和保镖们。康少一脸不属于那个年纪的笑容：“袁叔，我们家的事儿您见笑了。下次再来绝对让您玩的...”

后面的话肖战和胖子就没听清了，毕竟包厢里只剩下几个死了的女人和他俩，谁会有心思注意力集中的听那些和自己无关的对话。

胖子缓过来劲，拔腿往包厢外面跑，虽然以前听表哥说过夜涩这种事常有，但这个包厢此时此刻他一秒都不想多呆。

肖战看了看带上肢体散乱的女人们，也定了定神往外走。

走了一半经过王小青的时候，被拉住了脚腕。

肖战浑身一激灵，那感觉像是黄泉路上被谁拉住不让投胎一样，他急促的呼吸着，眼神也颤颤巍巍的往下看，对上了王小青那双马上就要失了焦的眼睛。

肖战居然没有跑开，而是鬼使神差的蹲了下去，看着王小青，和她那双大大的空洞的眼睛对视。

王小青张了半天嘴，很明显是存着最后一口气为了交代点什么，肖战秉着呼吸俯下了身子。

王小青气若游丝，大口的呼喘着，死命的拉着肖战的脚踝，说：“我儿子、在化妆间、等我、给他、过生日，你别让他..........”

后面的话成了谜，除了死了的王小青，没人知道那后半句要说什么。

别让他知道我死了？别让他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别让沾上黑道？

别让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