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热牛奶，不加糖，谢谢。”

肖战根本不用抬头扫屏幕上琳琅满目的菜单，他习惯在值夜班的时候出来买一杯热牛奶，倒不是希望能在这种难熬的夜里助眠，没有哪个值大夜的大夫会搞一杯牛奶来助眠，这听起来很滑稽。

都知道值大夜是一件让人心力交瘁的事，大家恨不得灌上两口咖啡提神醒脑，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的病情，只有肖战会来买热牛奶，当然肖战也不是助眠，他只是喝咖啡会胃痛。

肖战今天本来不用值夜班，实在是同科室的李大夫家里孩子生病，肖战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还是爽快的答应了替班，自己要连值两个夜班不说，反而安慰起李大夫来，让他安心回家，自己再替他多上一轮都没问题。

没有人觉得肖战会拒绝李大夫，准确来说哪怕是王大夫张大夫也无所谓。

他好像一直都是一副“什么都可以“的样子，对谁都是和煦的微笑，说话温柔又耐心，每天按时上下班，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见到谁都要礼貌的点一下头，再轻轻说一句“好啊”，不忙的时候还会请大家喝下午茶，体贴又周到。

再加上肖战长得很好看，非常好看，这更是在原有的基础上狠狠地加了分，这样的人几乎是完美的人设，没有人会不爱，但是肖主任出了名的为学术“献身”，不谈对象不搞暧昧，永远都是那么体面又保持距离，所以同科室的小护士争着想和肖主任搭班，就算拥有不了这种“神级”男人，天天看着也够让人心情愉悦。

其实肖战是真的感觉无所谓，与其说他觉得无所谓，不如说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肖战觉得“有所谓”，他的后半段生活几乎是在“都可以”这种命题下度过，有时候肖战也觉得自己的人生确实有些无趣，但是也真的没再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多在乎一点。

在工作的这些年里，他一直都是这么过的。他似乎过的很好，贷款买了一套两室的小居室，离医院不远的地方，也算是寸土寸金了，有车就是不太开，工资待遇不错，一切都在稳步推进。但好像又过的不那么好，物质上的富足也挡不住心里很空，呼啦啦的漏着风，又不知道怎么堵上，所以选择装傻，企图蒙混过关。

就像他现在手里捧着的这杯热牛奶，本应该买一杯咖啡提神，但不能选择咖啡，又觉得必须喝点什么，只能买一杯热牛奶，可热牛奶本来就是用来助眠的，这样显得非常前后矛盾。

肖战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矛盾又无解，最糟糕的是他并不想解，他竟然只想蒙混过关。

刚从咖啡店出来，身上带着的空调冷气再和室外空气中的闷热对流，肖战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像是被凡士林堵住，说不上的烦闷。

手机就在这时候不适宜的响起来。

是急诊科的电话，这属实不太常见，精神科医生虽然有安排值班，但是大部分情况下夜里都是比较清闲，几乎不会有来自急诊的病人。

肖战虽然疑惑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快接了电话，“喂，肖主任，这里急诊室，有个病人情况比较特殊，要求急会诊” “嗯好，就到” 挂了电话，肖战也顾不上热了，快步往急诊大楼走。

急诊外面挤了一大群人，扛着摄影机话筒，叽叽喳喳的要求进去，被保卫科拦住，仍有人想往前挤，嘴里念叨着“请问真的是自杀吗”之类的言语，乱八七糟的拧成一团，肖战也听不太清具体在说什么，只想到可能是个公众人物，费劲挤进了人群，出示工作证，“我是本院大夫，需要急会诊，麻烦让一条路，不要耽误患者救治！”

真没想到是这种阵仗，肖战被保卫科的工作人员护着进了医务人员通道，朝对方点头致谢，抖了抖被挤得皱巴巴的工作服，两腿一迈就到了急诊护士站，也顾不得手上的牛奶了，往桌子上一放：“现在患者什么情况？”

值班的护士是认识肖战的，在平时遇到免不了闲聊两句，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严肃起来。

“肖医生，患者割腕自杀，割腕之前还服了大量安眠药，现在刚洗完胃，正在安排手腕处皮肤缝合，任主任正在台上了”

“嗯，还有吗”肖战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是有心理疾病吗，之前有没有确诊过？”

护士小清压低了声音，朝肖战使了个眼色“肖哥，他经纪人说有重度抑郁，哦对了，外面那些狗仔你看到了吧，这事闹的比较大，王一博身份又比较特殊，所以任大夫说谨慎一点，喊你过来看看情况，也是他经纪人要求的，要求心理专家干预，等会下台你就能看到了。”

肖战在听到“王一博”三个字就开始出现长久的耳鸣，一瞬间大脑有短暂的空白，他的思维无法正常运行，也不能思考小清后面说的什么话又需要他做出什么相应的指令，只有耳朵里不停回响的“王一博”

“王一博”。

脸上的面具开始出现裂痕，身上冒出一阵一阵的冷汗开始顺着背脊往下流，他的手指不自觉的颤抖，只觉得这急诊的冷气吹的他直打寒颤，小清看肖战脸色变得煞白，也是担心的不行“肖哥？你没事吧，不舒服吗？”

肖战恍了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才艰难的开口问“小清，哪个王一博？”

拜托，不要是我的王一博。

如果神明可以听见声音，那一瞬间肖战的祈求肯定震耳欲聋。

他在心里迫切的希望只是重名罢了，即使他知道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但是爱和恐惧让他无法保持体面和冷静，他只希望不是真的王一博。就算是拜托拜托也好，再也不坚持无神论也好，哪怕什么都好，肖战什么都不想顾了，只求不是他的王一博就好。

没人知道平时遇到事情泰然自若的肖主任此时内心的挣扎与苦痛，小清只当是肖战不关心娱乐圈的事，还很耐心的跟他解释“嗯就是很火的一个明星，肖哥你可能不太看这些吧？”

有看的。肖战心想。

他知道在这等没用，可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没什么用，他似乎只能等着王一博出来，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

肖战不知道，只要牵扯到王一博的事情他就变得不再是自己，他无法保持冷静，也无法保持微笑和风度，他甚至到现在脑子里都是一团乱麻，没人告诉肖战，时隔这么多年，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自己受伤的爱人该怎么保持镇定，该如何处理才是最佳方案。

哪有什么最佳方案。

肖战根本不会是王一博的最佳方案。

“肖哥，要不然你先坐会吧，任大夫也快下台了，缝合很快的，你脸色真的有点差。”

肖战并没有接这句话，而是问了一个很让人费解的问题“需要我帮台吗？”

小清仿佛听到了什么玩笑，摆了摆手“哪儿用啊，就是简单缝合，肖哥你多久不上台了，手痒了吗”

肖战摇了摇头，没再搭话，刚才出的冷汗这会也阴干了，手指还是冰凉，他退了几步，靠在急诊室外的墙上，像平常等待的家属一样，刚才被挤的有些乱的头发垂了几丝下来，挡住他的眼睛，看不出神色。

这大概是小清见到过的肖医生最“有人气”的样子，没有恰到好处的微笑和严丝合缝的话术，他看起来很疲惫。

小清心想，神一样的肖医生原来也有累的时候啊，但没再多问，毕竟急诊室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只剩肖战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像与喧哗的现实划开了一道赤裸裸的界限，而他只是一座没有人烟的孤岛，无处不颓败，又无处不落寞。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低头盯着脚尖，直到任大夫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他才猛然回神，又茫然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