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还不知道医院里为了他闹得天翻地覆，他手机丢了。那天陈宇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在楼下跟师傅一起搬家。

小楼巷是市中心闹市区的一个小弄堂，多少年的老房子，还是木结构，属于文物保护单位。传说这里曾出过13位进士，112位举人，居住人口特别密集，周围地铁公交应有尽有，商场大厦鳞次栉比，衣食住行都很方便。他不想住大房子，太空旷，他迫切需要人间烟火气，所以一眼相中了这个有点逼仄的小弄堂。

顾魏当晚就体会到了人多的妙处，搬家结束，想给工人微信转账，发现手机没了。刚刚在巷子里人挤人转身腾挪还觉得挺有意思，一下就不知如何是好。幸亏想起来皮夹里还有一些现金，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跟工人师傅解释。

陈宇车子停在附近的停车场，一路寻着门牌号找过来，这种老旧的巷弄，左边单数右边双数，偶尔还夹杂一个后建的违章建筑，门牌号乱七八糟。他跨进167号的时候，一眼瞧见二楼窗口的顾魏，那人只穿了一件工字背心，满头大汗，正仰着脖子在喝一瓶矿泉水。

他慢慢走到天井，仰头叫了一声：“哥。”

顾魏没听见，“咕嘟咕嘟”一瓶水见了底，低头找垃圾桶，才发现楼下仰脸看自己的陈宇。他挑了挑眉：“上来吧。”

老旧的木楼梯将脚步声传递得清清楚楚，陈宇上来后，站在门口一堆纸箱前，无处落脚。

顾魏拍了拍窗台：“来都来了，别站着了，帮我干活吧！”他租了个一居室，带厨卫，不大，反正陈宇扫了一眼，就看到底了。

陈宇脱了警服，解开袖口，撸起袖子，埋怨：“早就该给我打电话！”

“说起电话，待会儿陪我去买个手机，手机丢了。”顾魏低头将书一摞一摞码进书柜。

“怎么丢了？被偷了？要不要让同事过来给你备个案。”陈宇拧着眉问，正要数落他几句，恰好顾魏俯身，工字背心领口异常宽敞，胸前褐色两点一览无余。他突然红了脸扭过头去。

顾魏压根儿没发现他的别扭，回道：“算了吧，那手机用了好多年了，也不值钱，就不浪费警力了。就是要把电话卡补回来。”幸亏最近被强制休假，如果是正常上班时手机丢了，那可麻烦了。医院要是找不到人，病患出了岔子，那就完蛋了。

陈宇帮他整理衣柜，将衣服一件一件挂进去，最后一箱子，刚打开就红了眼眶，都是他大哥陈寰的。

顾魏转头看见他顿在那里，探身一看：“哦，这个就不要挂了，放在我床底下吧。”他声音又低了下来。

陈宇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飞快擦了把眼睛，将那一箱子衣服推进了储藏室。原本他不希望顾魏搬家，但也许离开那个到处都是陈寰痕迹的家，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

“好了，小宇警官，来坐一会儿吧。”顾魏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自己一身是汗地坐在地板上，汗水顺着额头流到下巴，从脖颈流进胸膛……

“顾魏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陈宇突然冒出来一句。

“就你？！”顾魏失笑，“好的，谢谢小宇警官的照顾。”小哭包长大了就不是小哭包了？陈家的男人特别有意思，陈父看着一本正经，那是正宗老婆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对老婆说一句重话。陈寰呢，外面看着阳光豪气，其实做事特没谱，什么奇葩事都做得出来！陈小宇，仗着脸蛋好，从小就惯会撒娇耍赖，受一点委屈就要哭回家告状。

这不是陈宇想要的答案，怎么听怎么有点敷衍哄小孩的意思。“我怎么了？哥，你怎么瞧不起人呢！”陈宇不高兴地嘟嘴。

“你很好。”顾魏朝他招手，“过来！”

陈宇听话地走近，蹲下：“干嘛啦？”

“摸摸你的狗头！”顾魏伸手摸他利落的短发，“别操心我，你自己好好的就行了。我没事！”

陈宇抱抱他：“顾魏哥，你有不开心的要跟我说，千万别胡思乱想。我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对你态度大变，这几年就没好过。但是你相信我，我和爸爸都很爱你，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哟，确实长大了，现在会安慰人了。”顾魏像小时候一样捏捏他耳朵，“陈小宇，我真没事。”他笑容浅淡，“我只是习惯了身后有个人等我，陈……他一走，我有点慌。你以后不用特意来看我，自己工作也挺忙的。”

陈宇眼巴巴地看着顾魏，问：“哥，那你会再婚吗？”

顾魏很坚决地点头：“会，肯定会！陈寰个王八蛋出尔反尔，我肯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陈宇忍不住为他哥叫屈：“你多少犹豫一下啊！能不这么斩钉截铁吗？”

“行了，少在我这里耍嘴皮子！以后我这里你也少来，妈让我跟你保持距离！”顾魏站起身，进浴室冲凉。

“就不！”陈宇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朝着卫生间吼，“我以后要天天来！”

第二天，顾魏在超市买日常用品，接到张院电话：“顾魏啊，明天可以销假上班了！”

顾魏意外：“这么快？”

张院被他气笑：“怎么的，你还想在家待个一年半载？”他也不废话，后面有台手术在等，言简意赅说道，“那个网红涉嫌寻衅滋事，被拘留了，你那个案子他主动撤诉了，说起来你那个律师挺厉害的。医闹那个，你律师反过来控告他侵犯名誉权，还有恶意造谣，证据确凿，传播面又广，十有八九要判刑。挺好，这股子不正之风，是该狠狠治一治。”他停了下，好像谁在旁边跟他说话，他回了句，“马上来。”然后又飞快对顾魏说，“院里给你一个警告处分，取消三季度绩效奖励，一年不得参与各项评比，你同不同意？”

顾魏手机里全是同事、同学、朋友发给他的鼓励和孟医生发飙的视频，当然清楚这已经是医院给自己最大的保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轻声道：“同意，接受一切处罚。谢谢老师！”

张院笑骂一句：“回来以后，配合孙主任好好整整你们科室的作风问题！还学会造反了，不像话！”孙主任是主任医师，他们科里的老大，比顾魏更忙，一天24个小时，少的时候都有16个小时在手术室，多的时候连着第二天的一起做，属于超人那一挂的存在。

“好的，一定！”顾魏想到孟艳清那一出，忍不住心头一暖。

顾魏回到医院没过几天消停日子，陈宇出事了。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 这山长水远的的人生， 终究要好好过下去， 太急没有故事，太缓没有人生， 且听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