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同龄的富二代里，肖战绝对算得上佼佼者。

他温煦有礼，谦逊大方，低调内敛，毕业前成绩优异，毕业后工作认真。在别的公子哥因为醉酒，肇事，甚至桃色纷争让父母费尽心神时，肖战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公司升了职。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线的另一端缠在肖林手指上，他没有自己的情绪和生活，努力做一个合格懂事的儿子，就算是伪装，他也早就习惯了。而这一切的缘由，都如他曾跟顾湘所说：“这公司绝不能落到肖毅手里！”

那晚去醉色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墓园，在妈妈墓前问：“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他妈妈生前不值得，那他现在又值不值得？

可回答他的只有一动不动的冰冷墓碑和耳畔刮过去的清风。

他突然想知道，任性一回，叛逆一回，肖林到底能拿他怎么样！

在那之前，不管是爱是恨，是怨是怪，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扯下他们父子之间那层遮羞布。

肖林那天的那场宴席，大概是压倒他心房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湘劝解过他，让他不要想太多，希望他活得快活一点。

快活？什么是快活？他的父母白手起家，携手创业，肖氏集团蕴含了他妈妈多少心血和期望，这家业若有朝一日归罗倩和肖毅所有，他能快活吗？

不努力把属于自己的攥在手里，难道浪费时间去谈一场轰轰烈烈奋不顾身的恋爱吗？

真是可笑！

王一博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肖战正一个人坐在小区外的长椅上，虽然夏天未完全过去，但风吹久了还是有点凉，他的手一直捂着耳后被书角砸到的地方，血迹干了，凉透了。

手机响起来，他以为是顾湘，却没料到王一博会主动打电话。

“喂？”王一博那边试探了一下，他其实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肖战的号码，但前一天确实是这个号码给自己打过电话，他心里笃定不是肖战便是刘管家，便又问：“大少爷？”

肖战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如此刻他握着手机的指尖的温度，“你有什么事？”

这样冷淡的态度，让王一博心里沉了一下，干巴巴追问了一句：“你身体好点没？”

大概是这句话让肖战动容。

他的睫毛在夜色里动了动，沉闷的心也动了动。

刚刚在家里，好像肖林都没有问一句他身体是否好一点。

“王一博……”

“肖战……”

两人异口同声叫了对方的名字，在听见对方声音时又都愣住了。

“你先说吧，”肖战打破沉默说。

王一博继续愣了几秒，总觉得肖战的声音怪怪的，可他并没有看到人，又被一堆事烦扰，根本没有多余的精神思考肖战到底哪里怪。

“心情不好，可以聊一会儿天吗？”王一博问。

肖战抬了抬僵硬的脖子，一丝奇异的感觉顺着身体的经络游走。

他刚刚想跟王一博说的也是这句话，心情不好，能不能跟他说说话。

这时听到王一博的诉求，他麻木的大脑开始回暖，察觉到了王一博那边的反常。

虽然隔着电话，但他听得出来那边非常安静。跟躲在酒吧隔间里的那种静不一样，酒吧包间把门窗关得再严实，舞池里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他在电话里没有听到任何嘈杂的喧闹和音乐声，反而听到了流水，风吹动树叶，甚至虫鸟鸣叫的声音。

“你没在醉色啊？”肖战问，看看了漆黑的夜色，隐隐有些诧异。

“没，我在老家，我老家在乡下，挨着一条小溪，我现在一个人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明天天气一定很好吧，我看见星星了。”

肖战随着他的话抬头，星星很亮，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太阳，阴雨，或者狂风暴雨，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嗯。”肖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眉目在夜色星光下笼上一层清辉，对于王一博说的什么乡下，小溪边，他并不能想象出来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么晚，他怎么会一个人待在溪边？

“我刚刚也回家了，跟我家老爷子吵了一架，心情很不好。”肖战撇了撇嘴，对着屏幕，跟一个不熟悉的人，他觉得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知足吧大少爷，我还想跟爸妈吵呢，可惜没有机会了……”王一博情绪低落的厉害，手指捏着那个方叔给他的，小薇亲自绣的平安符，叹气说：“我们就算是烦恼，也不是一个层次的。”

“烦恼也分三六九等？”肖战嗤了一下，问他：“王一博，你有烦恼吗？”

“当然啊，我的烦恼就是没钱。”王一博这时笑了一下，跟流水的声音一起传进肖战的耳廓，“是不是很俗气？”

“若是有钱之后呢？有钱之后就没有烦恼了吗？”

“嗯，有钱之后啊，”王一博仰着脸，看着漆黑夜幕下越发明亮的星星，身侧的风像是贴着心贴着肺卷裹而来，他用力呼吸一下说：“有钱的话，我可以把欠的债全部还上，请最好的医生给姐姐治疗伤腿，在城市里面买个漂亮的大房子，让桐桐上最好最好的学校，嗯，就是这样，应该就没有烦恼了。”

肖战听着他高高低低的字句，星幕下似是看到那张稚气又沉稳的脸，眸子黑白分明如秋水澄澈，一如他此刻的话，干干净净的，让肖战心里生出羡慕来。

肖战就没有想过他要做什么，他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能让在放在心里，为之努力付出，无穷无尽，远超自己。

“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是想为自己做的吗？”

“我好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王一博皱了会眉，突然笑了出来，他说：“反正也没有那一天，想那么多不是徒增烦恼？”

“本来就已经够烦的了。”他又加了一句。

“其实，我倒想跟你换一换，有彼此关心的家人，有奋斗努力的目标。多好。”肖战想到肖林，垂下头来，忽然觉得冷。头有点晕，坚韧的神经却支撑着，握着手机，身子一动没动。

“别开玩笑了大少爷，你们这些人就是无病呻吟，要真是让你体味我的人生，没两天你就受不了了，再过回你大少爷的身份，你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王一博的手扣在身下的巨石上，被沁得凉到筋骨里，他缩了缩手指将那平安符装进了口袋，凉风让他混沌的思维清晰许多，他才问：“你怎么声音这么怪？怎么了？”

“有点疼。”肖战突然说。

“什么？”

“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过。只是很不幸，我恰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王一博揣测着“不幸”两个字。以身份，地位，生活水平论，肖战是他不敢仰望的高山，又何来不幸之说？

碎发扎的耳后又痒又疼，肖战又抬手摸了一下，指腹再用力按住了那伤口，疼得他深深皱起眉毛。

情绪倾泻而出，开口似是在跟王一博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

“他似乎总也看不到我，但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在意。”他说，“其实，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