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阳谋，我倒想问问，你中或不中？」

  当傅融踏进绣衣楼熟悉的门槛，火正从最高处的东边烧过来。他身后的人群见状纷纷投入灭火。一时人群走避、水漫处处。他清俊面容没有一丝波澜。满心以为凭着广陵王狡兔三窟的本领，你定然玩弄声东击西的计谋。他坐镇于此才是正经。

　　火势最猛之际，他还在想半年前的一个晌午，桃花满枝头，你依偎着他的肩头睡于树下，不慎碰落发冠乌发如云倾下，你将醒未醒，他及时挽起长发，免你惊免你扰，免你一场好梦醒。

  那日晚霞如火，有如今日你穷途末路的火烧之势。如今方觉，那才是他的一场大梦。

　　火烧尽残梦，傅融未见任何可疑人物离开视线，又听属下禀告，东边发现焦尸数具，其中一具怀疑是广陵王。不苟言笑的傅融当即一声失笑：“怎会是她呢？”反复着喃喃，往后颠了几步，月华如瀑，照得人鬼影森森似笑似泣，他反手出刀，险些当场破了报信者的脖子。

　　——这怎么可能是她呢？不可能的。

　　傅融见了那副焦尸便笑。你素来有些娇惯毛病，日头大了要他撑伞，雪下深了要他背，手累着了要他捶，腰痛了要他扶。

  他给你养成习惯，但凡你有一点病痛，他都会慎之又慎，留着心为你找药为你诊治。出门在外总要给你多备些伤药。

  你曾问他身上哪来那么多藏东西的地方，第一个浮上心头的回答是你需要。

　　即便后来隐约察觉，这不过是你试探和控制他的一步策略，他也将错就错，依然备着你所需的，哪怕你不曾完全了解。

　　可眼下你成了一副什么样子了呢？明明不忍直视，可他无法移开目光。心的某一处乍然裂开，耳畔是地动山摇的声响，夜深无风，云也不来，光秃秃的月，与面目全非的你。

　　你所需要的……他再也给不起。你也，不再需要。

　　傅融舍了傅融此名，舍了曾身为广陵王鹰犬的岁月，成了乱世间人心寄托的家主，顶着一个人们期盼着的、代表顶尖权势的另一个据说本来就是他的名字。

　　有天他站在城头整军，日轮从城东照到城西，烧缺的那一角竟能遥遥望见。精兵背弃着废墟一角向他朝拜，恍然间他见到广陵王笑着转出女儿墙，一身儒雅冠服明眸皓齿，拍着他的肩头：

　　“我的副官好威风啊。”

　　“我是副官的上司，你的就是我的。你不必与我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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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声音尚缭绕着，精兵齐齐发出的军号响亮震天。幻象震碎了。

　　日轮煌煌地落，大风呜咽着压来。

　　傅融抹去想象中你揩过他下颌的触感，冷着脸发号施令。

　　你从来都不在这里，你也不需要他，从头至尾。纵使一时并立，时势所催，他注定要背叛你。

　　又半年过去。第一场雪落，傅融接到密令，广陵王有重新活动的迹象。那一刻窗外的雪像是要静止。傅融一刻也等不下去，乘马直奔密令告发的地点。郊外的一处荒庙，傅融见一辆马车下来一道人影，雪下得迷蒙，远看竟有几分像你。

　　那人影为傅融所惊，入了荒庙放了火。傅融轻哼，想再度用同一招逃跑，他又怎会为同一个陷阱所困！

　　策马冲进庙内，火烈烈烧着，像一切即将走到尽头。那人并未离开，只是安静地等在神像前。傅融上前：“你这次跑不了，我绝不让你跑！”仿佛所有的情感落成大雪，挤压山巅，只等你的一个回眸、一次回首，雪山崩溃。

  可面临大雪崩塌，傅融却只觉这副身躯轻盈，原来呼吸顺畅是这般感觉，原来心脏活过来是这般畅快，原来他亦能开怀大笑！

　　那人回过了头。

　　微笑僵在傅融面上。一点点的，龟裂。

　　风雪刮得火势暴起，浓烟呛进庙内。

　　傅融目眦欲裂，那女子不是梦中人，幻象狠狠坠落。女子微微一笑，向他递上一封信笺。便当场自刎。

　　信笺上只有寥寥数语：

　　“傅融，我已死在那日大火。你曾护我，最后逼杀我。我死前思来想去，实在不甘。今日这场陷阱，你对我有多深情谊，你便中多深。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中或不中？”

　　傅融哈哈大笑。毒烟蔓延，他的眼角流出血泪。手指开始变紫，连这封信笺上都撒了毒。你遗留的这道阳谋，说狠辣，字字又温情脉脉，好似你的声音近在耳畔，说温柔，每一步计算得明明白白，非致他于死地不可。

　　信笺落地。他早已毒入心肠，没有一处是干干净净的。只是你还要这副溃烂的身躯。只要你需要。

　　好，他最后能给你的，便是这茫茫天地间的这一身。

　　黄泉路上，请你等一等，他会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