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还有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冰山一角。”
何舒琰轻笑,安屹却没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半点喜悦。
他很愤怒,安屹心想。
“琼姨说的不假,两年前我确实离开了法国,是因为家里的变故,简单点——我的私生子大哥,将我害得家破人亡。”
何舒琰还想再灌酒,却被安屹直接拦了下来。
“我母亲去世的早,我八岁之后,一直都是父亲和爷爷在照顾,虽然家里也不缺琼姨这样的人,但我从小就皮,没少挨他们俩揍。”
安屹又叫了瓶牛奶,明目张胆地把这杯牛奶和何舒琰的酒对调过来:
“可他们下手一点也不狠,姐姐又大我十岁,一见我挨打就护着我,换句话说,我是家里最受宠的。”
何舒琰懒得和他计较,长岛冰茶的劲儿已经慢慢上来,有了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他也不必对着这些辛辣的酒,独自吐苦水。
“直到我高中去法国留学,我才知道我有个私生子出身的大哥——刚开始他进我们家的时候还很温吞,可没想到我姐姐何姝出了车祸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开始疯狂地抢占家里的财产,我姐姐死后三年,他就把家里的产业全都据为己有;而等到我回国的那一天...”
何舒琰罕见地停住了,安屹注意到他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指尖都嵌进肉里,恨不得扎出血来。
“公司所在的写字楼突发大火,所有人都在往外逃,可我爸爸,他站在顶楼——我看到,我爸爸,从将近二十层的大厦顶楼跳下来...我没往下看,连尸体都没敢去看。”
他闭上了眼,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安屹赶忙将大衣披在他身上,握紧了他不断颤抖着的手。
何舒琰的话就如同尖刺一样扎在他的心上,即使他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他也被这些沉重又悲痛的过往,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而这样的日子,他的哥哥已经承受了一年半,他就像个屁用没有的摆设,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哥受苦。
要是我当初再强一点就好了,安屹内心愤恨道。
“自那之后,我爷爷就精神失常,后面也查出了脑癌,而我...也因此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再后面的一切,就是你现在看到的。”
那杯牛奶被何舒琰一饮而尽,薄荷的香气让他找回了一点清明,尽管他已经愤怒到了极致,但含在眼里的泪水终究还是没有落下,他反倒仰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
“我用仅剩下的那点财产办了家公司,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从现在的位置上拽下来,他对我做的一切,我都要加倍奉还。”
“我姐姐,爸爸,现在还有我爷爷的死,这一切都是他害的,可事发之后,他几乎抹掉了所有证据,哪怕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干的,我也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能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就先从我姐姐的案子开始查起。”
何舒琰说完这些,就像是脱力一般靠在了沙发后背上,都说睹物思人,可要是在乎的家人已经去了黄泉彼岸,那再多的思念,也不过是执念。
但可悲的是,他就是靠这些执念才硬撑到了现在。
安屹静静地听他诉说,他知道,这些东西在他哥的心里积压了太长的时间,现在何舒琰能够鼓起勇气对着他,把这些悲惨的过去讲给他听,就已经勇敢地让他足够心疼。
“你大哥,他叫什么?”
被安屹这么一问,何舒琰顿了顿,半晌,他才吐出一个名字:
“何景程。”
安屹瞳孔紧缩,这个人他在财经新闻上见过,是目前的纪城首富。
可如果按照他哥说的那样,这些东西都是何景程窃取过来的,那他首富的位子,还有那些财产,迟早都得物归原主。
想到这儿,安屹刚想询问何舒琰进一步的细节,却发现后者正醉红了脸,眯起眼睛匪夷所思地盯着他。
这可不太对劲啊,安屹动了动喉结,刚刚想问的话一转眼就被忘完。
只见何舒琰一本正经,双手猛地捏住他的脸,来回拉扯着,仿佛他是从哪个山沟沟里蹦出来的野人:
“你是,我家的狗吗?”
这下安屹左右脑都整不会了,双卡双待,彻底宕机。
“哈?”
出了酒馆,何舒琰硬说车上闷,要自己溜大街。
安屹看了眼外头的雨,不说下猫下狗,但绝对不算太小。
可当他义正言辞地拒绝时,却被何舒琰一把扯开了手。
“今晚我溜不了你,乖狗狗,你知道路,自己回家吧。”
何舒琰嫌弃地说罢,就摇摇晃晃地朝前面走,像是压根就看不见面前的雨似的。
“何舒琰你搞什么?这么大雨你淋湿了,回去发烧生病要怎么办?还有你他妈说谁是狗呢——卧槽,你别跑啊你,外头正下大呢!”
“不要,车里闷,你浑身都是酒味,难闻死了。”
“你这可就不讲理了啊,先说好,我一滴酒没碰,都是你喝的!”
安屹额头一阵黑线,何舒琰从来没在他面前喝醉过,这还是第一次。
怎么会他哥喝醉了会是这副德性啊?!
何舒琰没给他那么久时间去思考,不屑地哼了一声,便走进了雨里好好潇洒。
安屹见状,只能弃车保帅,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两把伞,谁知道他一打伞,何舒琰立马就加快了步伐,他连忙锁了车,拿起伞在后头狂追。
何舒琰一喝醉,完全是凭着感觉走,丝毫不考虑家在什么方位,安屹正好一边打伞,一边把他哥拽回导航路线,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何舒琰的导盲犬,偏偏他的主人不瞎装瞎,到最后累死累活的还是他。
等到两个人好不容易进了家,除了发尾,何舒琰身上大部分地方还都是干的,反倒是安屹,浑身上下湿了个透,头发上还沾着几片湿哒哒的落叶,肉眼可见的狼狈。
这还是他第一次照顾烂醉的何舒琰,换句话说,何舒琰从来没有在他眼前醉成这样。
“你,去洗澡。”
何舒琰索性将大衣往地上一扔,连鞋也不穿,就往地毯上一坐。
这模样,简直就像只闹小脾气的猫。
“别闹,我给你洗完就去洗,快点从那地毯上起来,你头发还湿着呢!”
安屹已经将自己上半身脱了个精光,露出精瘦的腹肌来,见何舒琰还是一动不动,索性伸手去拉他哥起来。
何舒琰自然不干,一甩头发,又往安屹脸上添了一堆水珠,要不是因为大晚上生气对肝实在不好,他早就要抓狂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嘶——你怎么还咬人呢?”
他刚把何舒琰整个人抱起来,却没想到他哥就这他脖子上就是一口,差点给他咬出血。
“看我待会儿不给你来个大清洗...诶,醒醒,怎么咬完人就睡啊...这都什么毛病啊?”
何舒琰已经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安屹无奈地笑了笑,抱着他进了浴室,一边往浴缸里蓄水,一边一件接一件地给他个脱衣服,不得不说,他这副身材,再配上这张脸,真跟妖孽一样,祸国殃民都讲保守了。
只是当他看到何舒琰脖子上那道疤时,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深邃且锐利,他不过是离开了一年半,何舒琰脖子上就添了这么一道伤口。
安屹眼神晦暗,最终还是把何舒琰抱进了浴缸,小心地触碰着他身体的每一寸,包括那道疤痕,从头到脚,这个人现在只属于他了。
将何舒琰洗好,安屹把他从浴缸里轻轻抱起,然后十分小心放到床上,动作轻柔地,仿佛何舒琰是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而当他给他哥吹完头发,下楼收拾起衣服时,他外套里那团沾了血的遗书,突然被他抖落了出来。
他怎么就忘了?
顾添的遗书就在他手里呢。
当安屹洗完澡洗完衣服,彻底收拾完浴室和客厅,已经是半夜两点半了。
何舒琰这时候正躺在大床上,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好像骑在一朵缥缈的云上,他的床从来没有这么柔软过。
前提是安屹别给他盖这么厚的被子就好了。
被窝的闷热让他找回了一点点清醒,看着四周熟悉的墙壁,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家了。
只是回家的过程,被他选择性地忘了个一干二净,体内的酒精还没有代谢完毕,他想掀开被子散热,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劲儿,指尖都软了。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像今天这样,这么放肆地喝过。
而就在他费尽心思想要把身上的被子给掀开时,安屹刚好推门进来,见他乱动,又把被子往他身上拢了拢:
“何舒琰你可真能造,下次我绝对不能让你喝这么多,太折腾人了。”
何舒琰迷迷糊糊地发出不屑的闷哼,他是没劲儿,又不是聋了听不见。
“我要喝水,把被子掀开,好热……”
“被子就是你平常盖的,我闲得没事换你被子干嘛?你热是因为你喝多了,完全就是活该。”
话是这么说,安屹最终还是把被子掀起来了一角,扶着他坐起,将床头柜上的水轻轻喂进何舒琰嘴里。
似乎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凉爽,何舒琰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起来。
看着他哥平静的面容,安屹终于松了一口气。
总算消停了。
才怪。
“唔、呕——”
何舒琰刚把水杯递给安屹,整个人就忍不住地往前倾,安屹赶忙去扶他,结果被他哥成功吐了一身的酒水。
“何、舒、琰!”
安屹青筋暴起,他刚洗完澡刚换好浴袍,何舒琰就给他送了份大礼。
可当他看到他哥因为难受而布满水汽的眼睛,火山般蓬勃的怒气,终究还是没能爆发出来。
妈的,从今天起,何舒琰半年内一滴酒都别想碰!
这么一吐,何舒琰觉得心里畅快多了,果断选择接受被窝的馈赠。
等到安屹换了身衣服洗完澡,再进到他哥房间里的时候,只看到何舒琰正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蜷缩着睡成了一团。
这睡相看得他心里一阵酸涩,从前的何舒琰睡在他身边,就像是张牙舞爪的猫;再看看现在,简直就像兢兢战战的睡鼠。
突然,何舒琰的呓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安崽……”
我在他的梦里吗?
鬼使神差地,安屹慢慢在床边坐下,他端详着何舒琰的脸,一颗心却忍不住砰砰直跳。
“我想喝水……”
安屹听罢,心情急转直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哥是把自己当奴才使唤惯了。
而就在安屹想要起身拿水的那一刻,何舒琰却像是半梦半醒地抓住了他的手: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变得不像我,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你会离开我吗?”
他哥的手依旧很凉,却能让他很好地保持着清醒。
于是他反过来握紧了那双冰凉纤细的手,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藏了很久,而现在,他想对着他最重要的人亲口说出:
“何舒琰,你听好了——”
“我就是做鬼,也绝对不会离开你。”
安屹看着他哥的睡颜,轻轻附在他耳边说道。
既然如此,他就在何舒琰床上将就一晚,只睡觉不动手,应该不算越界吧?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钻进何舒琰的被窝,可当他触碰到他哥那冰凉的手脚后,还是忍不住将何舒琰整个人都圈进了他怀里。
何舒琰似乎是睡熟了,本能地往他怀里靠,
殊不知,何舒琰在他怀里转过身后,缓缓睁开了眼。
他是个胆小鬼,连袒露心声都要用酒精作掩护。
五杯的量,不多不少,正好够他把该说的都说掉。
至于那些没说出口的过去……
何舒琰又一次闭上了眼,他一点都不想让安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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