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钰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好，甚至包含一点敌意。肖战想到那天在卧室听到王一博和他父亲的对话，言语中都透露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非很短。

　　或许王一博已经将过去的事告诉了林楚钰，将那些让他恨自己至今的，使自己心怀有愧的事，隐去其中不适合让她知道的部分，而剩下的则全部告知。

　　这也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她在听到自己是王一博的哥哥后态度明显急转直下，为什么用那样的口吻让自己不要再插手这件事。肖战认真地换位思考了一下，发现没有当场甩脸子都是在克制。

　　天色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亮着暖黄色的灯光。不知不觉中肖战走到了原来住的小区附近，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的绿化带旁边坐下。

　　已经快四月了，天气回暖，绿化带里的植物生长的郁郁葱葱。肖战隔着护栏，揪下一片叶子捏在手里把玩。

　　这一块附近都没怎么变，最多是路翻新修了修。肖战还记得初中放学时，王一博和他一起回家，路过灌木丛时，经常能看见从里面窜出来的流浪猫，好几只，花的黄的白的都有。他们经常从家里拿鸡蛋，吃了蛋白，蛋黄就剩下来给它们，一来二去熟悉起来，猫咪见到他们也不跑得飞快了，最胖的那只橘猫像只大鸡腿，懒懒卧在一旁任他俩呼噜毛。

　　那时王一博蹲在路边，被风吹得头发都扬起来，薄薄的夏季校服贴在身上，脊背单薄而瘦削。

　　他说：“哥，我们带一只回去养吧。就这只，我喜欢。”

　　这个需要问过家长的意见，偏偏母亲又最讨厌这些毛会乱飞的动物，他俩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最后母亲终于松口。然而他们准备好一切时，大胖橘却不见了，接着是小花，最后是小白，然后这里的流浪猫全没了影子。

　　不知道那些猫都去了哪儿，反正最后养猫的事不了了之，谁也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喵……”

　　一声猫叫从身后传来，肖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了看，恰好和一只黄白相间的猫咪对上了眼。

　　瘦瘦的，很小一只，毛发干枯，典型的流浪猫。

　　肖战蹲下来，勾了勾手：“咪咪，过来。”

　　小猫怯怯地探出半个头，又缩了回去。

　　附近有家便利店，肖战说了句“你就在这别跑”之后，匆匆跑去买了一根火腿肠和一瓶水，回来后原来的地方已经有了人，猫咪蹲在她面前，舔着一次性碗里的水。

　　“猫不能吃火腿肠，含盐量太高，你不知道吗？”

　　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及肩发的女孩子，发黑且亮，刘海挡住额头。她穿着学院风的制服格裙，衬衫领口系了一个红色领结。说这话时她微微转过头看肖战，看长相是高中生，眼神却沉静而成熟。

　　“应急用的，附近也没有卖猫粮的地方。”肖战看她喂了猫，于是把火腿肠拆开自己吃掉了。

　　女孩不再说话，肖战注意到她一直抬腕看表，便下意识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正好八点。

　　电话响起来，女孩接起，说了一句“妈妈，我很快就回去”后，她把猫咪面前的两只空塑料碗扔掉，接着离开了。

　　“我也走了。”

　　肖战站起身，朝小猫咪挥了挥手。

　　乌旭的工作和网络接触比较多，而肖战上班时一头扎进设计稿里不怎么看手机。中午休息的时候乌旭给他发来消息，言语中提到王一博的事，问他解决了没。

　　肖战很了解乌旭这个人，表明上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挺细的，朋友的事都记挂着，高考完出去吃火锅连他不吃茄子这件事都记得。

　　但肖战前两天刚在王一博那碰壁，有些不想聊这个话题，顺口应付两句过去，说就那样吧，我也不太了解他怎么办的。

　　乌旭发了个“哦”，接着扯开了话题。

　　干他们这行加班是常事，下班回家吃饭收拾略休息，肖战又抱着电脑窝到沙发上去，长时间对着电脑他的眼睛有些受不住，酸涩地想要流泪。肖战拆开一个一次性的蒸汽眼罩，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

　　不闲下来还好，一闲下来那篇本地资讯就一直在眼前晃悠，还有王一博收拾东西的场景，在脑海中久久不散。王一博不是会解释的人，这个事实肖战很多年前就已经意识到，那时父母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而王一博站在他们面前，一言不发，毫不辩解。

　　会不会……

　　肖战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而后瞬间被他推翻。

　　王一博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二十分钟后，肖战摘掉眼罩，摸过手机，翻开通讯录，忐忑不安地拨了那个电话。

　　出乎意料，这一次王一博没有挂断，也没任他拨打到自动关闭通话。大约拨通十几秒后就接通了，这反而使肖战手足无措起来，干巴巴地说：“……喂？”

　　“有事？”王一博的声音不大清晰。

　　“呃……”肖战本来做好了王一博不会接电话的准备，骤然打通，语言还没组织好，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你那事儿……处理好了吗？如果要帮忙的话，我应该可以。”

　　虽然林楚钰说过让他不要插手此事，可肖战现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他问心有愧，总要做些什么弥补。

　　那头许久不说话，只有呼吸声，又像是风声，粗糙地充斥着耳膜。

　　良久，王一博才说：“那你明天过来。”

　　肖战好像没听清：“什么？”

　　“我说，”王一博重复，加重了语气：“你明天过来。”

　　看来这次真的不太好解决，肖战一方面担心，一方面又有些雀跃。王一博愿意接受他的帮助，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好。”肖战说，“我明天下班了过去，那时候时间比较充裕。”

　　“嗯。”

　　王一博挂断了电话。

　　肖战倒在沙发上，吐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加了一会儿班，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天色很不好，阴沉沉的，看着像要下雨。肖战这样想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天空中果然飘起毛毛细雨，天色愈发昏暗了。

　　还没进单元楼，他看到了墙上的告示，三单元的电梯故障了在维修。肖战想起二单元四楼的消防通道和三单元相通，于是径直到隔壁乘电梯，打算走楼梯下去。

　　然而在快要靠近楼梯口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顿住了脚步。楼道的门掩了大半，透过缝隙，肖战看见了王一博，因为角度的问题，王一博并没有看见他。

　　肖战觉得自己应该推门进去，然而在听到林楚钰的声音后他有些挪不动步子。

　　大概是父亲在家，所以王一博选择和她出来谈这个话题。

　　林楚钰说：“你为什么不让你哥帮忙？”

　　肖战只堪堪能看到王一博的侧脸，王一博叼着烟，垂下头：“现在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不是我哥。”

　　林楚钰继续道：“但是他没准真的可以帮到你。”

　　“帮我？”王一博“哈”了一声：“谁稀罕。”

　　不屑的语气如同一只手，紧紧摄住心脏，肖战的呼吸好像停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衣角，将那块布料在掌心里揉得发皱。

　　“再怎么说，你们之前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好歹有点情分在。”林楚钰劝道，“让他帮你也未尝不可。”

　　“从前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亲人总是会站在我身边的那一方。”王一博的声音顿在火焰吞噬烟卷的细小燃烧声之后，像被烟雾牢牢笼住：“后来我发现，就算是有着血脉联系的亲人，也会说翻脸就翻脸，何况只靠那一点单薄的感情维系的两个陌生人。”

　　陌生人。

　　肖战的心刺痛了一下。原来于王一博而言，他们一起长大生出的、所牵绊在一起的亲情，不过是两个陌生人之间微弱的联系，一旦维系这个关系的基础消失，这点联系就像失去地基的高楼，稍有不慎就会瞬间坍塌。

　　林楚钰没了声音，倒是伸手把王一博指间的烟夺了过去。

　　外面的感应灯灭了，肖战顿时陷入黑暗里，楼道的门被微风带动了几下，他垂下眼睛，盯着地上像烛火那样晃动的光束。

　　雨下大了，雨点敲打着窗户，王一博的声音被雨声淹没，肖战却逼迫自己用心地辨别，一字不落地全都听了下去。

　　“我爸和他妈已经离婚，也不知道他现在装出这副样子是为了什么。”

　　王一博语气冷冷的，不带一丝起伏，却又像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出来：

　　“真让人讨厌。”

　　肖战有些站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脊背贴上冰凉的墙面。外面响起一声惊雷，引得楼道里的灯又亮起来，他似乎在这样明亮的灯光里无所遁形。

　　但他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莽撞地推开门，没有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存在。如今的话不过是在他人面前说出，而那样把所有一切赤裸裸摊开在面前的确会比现在难堪上百倍。

　　也就是在这时，他真正意识到某些愚蠢的想要帮忙的念头真的该停下来，他以为有用，其实别人弃如敝履，甚至不愿多看一眼。

　　肖战攥住有些发抖的手，安静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