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的彩灯一闪一闪地变换着颜色，很漂亮。盛阳抱着手臂看着窗外，一直没说话。

“冷么？”林森伸手摸了摸盛阳的手臂，“要不要把温度调高一点？”

盛阳下意识地拧了拧身子，几乎用后脑勺对着林森：“不用。”

他知道林森在看他，但他不想理。对方开着车，他也不想吵架。

车停到他租的公寓楼前后，盛阳扔下句“我走了，你开车小心”，解了安全带下车就走。

不出意外地被叫住了。

“阳阳！”林森下了车，隔着车顶看着盛阳，“聊两句？”

在一起这三年，林森总是把他当小孩一样哄着，很少跟他谈什么聊什么。盛阳搓了搓手指：“你跟我上楼吧。”

“这间公寓被你布置的很漂亮，跟你刚搬来时完全不一样了。”林森坐在沙发上打量着盛阳的房间，“说起来，你搬来半年多了，除了帮你搬东西，我还是第一次上来。”

他没说“我还是第一次被你邀请上来”，但盛阳领会到了。换在平时盛阳会反思，会内疚，会对林森撒娇混过去，但他今天不想。

“你想跟我聊什么？”盛阳把水杯放在林森面前，在地桌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离得太远，林森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你坐过来好不好？”

盛阳没回答，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不好。

“你呀。”林森笑着摇摇头，拉了下西装裤，也盘腿坐在了蒲团上，跟盛阳面对面，“这样才能聊天啊，不然你还要仰着脸跟我说话，脖子会酸的。”

又是这样。盛阳把水杯握在手里，低头喝了一口。

“阳阳，你当初嫌公司离学校太远，住宿舍晚上赶稿不方便要搬出来的时候我是很赞同的，但是你看啊，你租的这间公寓离我家只有四五公里远，而且我家小区出大门一拐就是地铁口，不用转线直接就能到你公司，我家那么多空房间……”

“这个问题我们以前不就说过了吗？”盛阳打断了林森，“我现在没有稳定的收入，不想住在你家靠你养。”

“那你租这个公寓，不也得靠家里接济吗？这一个大标间房租也不便宜，你实习那么多事情还要接活儿熬夜画图赚生活费和房租，我心疼啊。”

是啊，不光是林森，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劝他去林森的工作室实习，搬去林森家里住——放着现成的大house不住，现成的“老板娘”不当，非要自己租这么个30平的小公寓，早出晚归地去别的公司做免费劳动力，图什么啊？

图什么，盛阳不想说，说了别人也不会懂，但起码，还有一个陈烁，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劝，只跟他说：租房子是不是很贵啊？你别急啊阳阳，我每天多跳一个小时帮你付房租啊！

“这些车轱辘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吧。”盛阳把水杯放下，看向林森，“挺晚的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在一起这么久，盛阳虽然偶尔会发些小脾气，但很少用这么冷的语气跟他说话，好巧不巧，每次都跟陈烁有关。

林森扯了下嘴角，也看着盛阳：“你呢，你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他的眼神和语气里都带着明显的嘲讽，盛阳被刺得不舒服：“你什么意思？”

“你忍了一晚上了，不打算替你的好朋友出头了吗？”

“所以你真的是故意的！林森，我都答应了明天去找你，你为什么总跟陈烁过不去，又为什么要拿那些话刺激他！”

盛阳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而林森的声音比他更大：“那要问问你为什么总拿陈烁刺激我了！”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盛阳愣住了，林森胸口起伏着，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抱歉阳阳，我不该吼你，但你真的不能一次次的拿陈烁伤我……能包容的我一定会包容，但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这么把另一个男的放在心上……”

林森的表情痛苦而颓然，认识这么久，盛阳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心里有点刺痛，盛阳隔着地桌拉住了林森的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介意，但是陈烁真的只是我的好朋友，自从我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和陈烁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的……”

“那我们一年又能见几次？你每次不是忙着赶作业，就是在参加社团活动，实习之后更是整月整月的摸不着人，你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又是我们的纪念日，你都忘不了提前约陈烁一起过……”

“我跟陈烁都认识二十年了，以前每年的生日都是一起过的！现在都提前……”

林森冷笑：“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们特意给我空出来这一天？你的意思是，你们俩要想发生点什么，早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是吧？”

盛阳皱眉：“我们俩能发生什么啊？你这种假设就很没意思！说到这里，你为什么要在陈烁面前说什么‘我们一起回去’，搞得好像我们在同居一样？”

林森忍了忍，终于没忍住，爆发了：“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在意陈烁的看法？我们就算真的同居了又怎么样！你觉得跟我同居跟我上床就脏了？也怕陈烁觉得你脏了？”

盛阳触电般地缩回手，从蒲团上弹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森：“你……你在说什么啊！”

林森看着盛阳，脸上在笑，眼睛却一点点地红了：“在说实话啊，在说你心里想的，但不敢说出来的实话啊！”

“盛阳，我三十一岁了，你也二十三岁了，我们谈了三年的恋爱，约会也总是吃吃饭看看电影，你找各种借口不去我家，偶尔去一次不等天黑就要走，出去旅游也一定要开两间房，你在怕什么？”

“我……”盛阳的气势瞬间矮了，这是他一直觉得亏欠林森的地方，没想到林森会这么直白地提出来，“我只是……”

“你只是没准备好？”林森抬头看着盛阳，“那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四目相对，林森红红的眼睛里满是侵略性，盛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我……你、你再给我点时间……”

林森低下头，再抬起来时，好像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阳阳，我不会逼你的。”他笑了一下，很勉强，也很难看，“但是我希望你能分清楚，什么是好朋友，什么是男朋友。”

凌晨十二点整。

盛阳盯着和陈烁的聊天页面，等了五分钟，然后锁屏，把手机塞回了枕头下。

没有信息。没有祝福。

其实也没什么，三个小时之前陈烁刚当着他的面提前跟他说过了生日快乐，完全也没有必要再卡着这个凌晨的点发这么一条祝福的信息。

只是。

只是盛阳总是会想到以前，想到他和陈烁小时候。

那时候他们都住在一个大院里，他家住前排的楼房，陈烁家住后排的平房。每年他生日，陈烁都会守着凌晨的点来敲他的窗户，怕吵醒他爸妈，敲窗户也是轻轻的。

他每年生日的第一秒，打开窗户就能看到陈烁的笑脸，听到一句：“阳阳，生日快乐啊。”

这些是从什么时候没了的？

盛阳仔细想了想，大概，是从大一那年没了的。

那时候他跟陈烁不在一个学校，离得很近，就隔着一条马路，可各自都有宵禁，十一点之后不能再出入校门。

那一年陈烁还没买手机，熄灯前用宿舍电话给他打了过来，笑着问他：“还差一个小时，能不能算我是第一名？”

他当时骂陈烁作弊，宿舍里其他人都已经睡了，他也不好意思多聊，讲了几句要挂电话时，陈烁忽然有些支支吾吾：“明、明天你……你有什么安排吗？”

盛阳躲在被子里小小声：“我明天要跟几个同学还有两个学长去海边玩啊，你忘啦？但是我晚上就回来啦，如果有人想给我过生日的话，我还是能抽空跟他吃顿饭的。”

陈烁在那边嘿嘿笑，也小小声：“那我明天在校门口站牌那里等你啊。”

“你傻呀，我快到了打你宿舍电话你再出来就行，站在校门口干什么，喂蚊子啊？”

陈烁又笑，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轻声说：“阳阳，明天见。”

那是陈烁给他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当天的生日。

并且，是和林森一起。

他没想到那次出游是林森联合了他的同学，精心策划许久的活动。林森在海边拿着花对他表白，所有人拿着气球彩带一起喊着“答应他！答应他！”的时候，盛阳没办法拒绝。

他不讨厌林森，这个刚入学时作为优秀毕业生被请回学校演讲时认识的学长一直对他很关心，也教了他许多课堂上学不到的专业知识。

盛阳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毕竟林森也没有藏着掖着。

他就这样有了男朋友，直到被林森拉着手下了车，看到愣在一旁的陈烁时，盛阳才想起来，他忘了跟陈烁说一声。

林森说想认识一下他最好的朋友，于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那是盛阳认识陈烁以来，陈烁最沉默的一次。

如果是陈烁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带着女朋友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他也一定会很不开心，可以理解。

盛阳当时这么想。

睡不着。

盛阳又把手机摸了出来，陈烁没有给他发信息，林森也没有。

这是他认识林森以来，对方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林森红了眼睛，更是唯一一次他们闹了别扭，林森没有第一时间来哄他。

“那我们一年又能见几次面？”

“你在怕什么？”

“我希望你能分清楚，什么是好朋友，什么是男朋友。”

林森的话在脑子里不断回放，可这些话语的最后，却总有陈烁腼腆且憨的笑脸一闪而过。

盛阳把手机丢到一边，拉着被子蒙住了头。

好朋友和男朋友，真的是他没有分清吗？

真的是他习惯性地依赖陈烁，让林森受伤了吗？

林森是大人，陈烁也已经长大了，只有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了男朋友，还天真的以为可以和好朋友保持以前的亲密关系。

是他做错了吗，是他太贪心了吗？

是他，让陈烁和林森都难堪且难过了吗？

人长大了，就一定要在好朋友和男朋友中间取舍吗？

被子里很闷，盛阳有些透不过气。

凌晨五点半，盛阳醒了。

平常闹钟不响够三回都别想让他睁开眼，今天竟破天荒醒了个大早，并且再也睡不着了。

盛阳在床上干躺了半个小时，终于认命地爬起来洗漱。

刷牙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林森的话，还有他红红的眼睛和颓然的表情。

电动牙刷在嘴里嗡嗡地颤动，盛阳呆呆地望着镜子。

二十三岁了。确实不是小孩子了。

柏拉图式的恋爱谈了三年，换了第二个人，也早就受不了他了吧？

林森对他很好，爸爸妈妈也很满意林森。

所以，到底在拖什么，到底在躲什么，到底，在怕什么？

牙刷停了。盛阳吐掉泡泡，漱了漱口，又对着镜子发呆。

好像无论是对陈烁还是对林森，无论是对友情还是对爱情，他永远都是被照顾被给予的那一方。

想不清的事情就不想，不愿意想清的事情就拖着，是他的一贯作风。

挺不负责任的。

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林森。甚至，是对陈烁。

盛阳洗了把脸，再抬头看向镜子时，做了个决定。

林森是个大人，陈烁也已经长大了。

所以，他也不能再一直做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