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梦见了自己还在牢狱里。

说不清是哪里来的血腥味，牢间火盆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谢筠，南定侯府与睿王到底有何关系，去年几万两白银从沙郡马道出去到底去了哪里，你们到底是有意谋反还是买国叛敌！”

血痂黏住干涸起皮的嘴唇，谢筠费力的想张嘴，却无法说出一字。

审问自己的人似乎又变了，那人说话慢条斯理：“侯爷，你该知道的，陛下要的并不是你这个答案。您若是认了不过砍头，碗大个疤，一下就过去了，若是不认那个就是剐千刀的事情。侯爷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一瞬，又是浑身刀割皮肉的痛，还有那双黑得如同染了墨的眼睛。

待谢筠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屋里暖和，谢筠却后背冰冷，衣裳被冷汗洇湿一片。

柏溪早已在外间候着，听着里间的声响：“小侯爷？”

“嗯，进来。”谢筠应声。

他还坐在床边缓神，柏溪进去开了些窗户通风：“小侯爷，早些良三来过，说陛下今日想见见您。”

良三是方常福的干儿子，平日里都由他帮着跑腿。

“有说什么事吗？”谢筠问。

柏溪摇头：“未曾。”

殿里燃着香。

方常福将茶水给苏鸿岑添上，便退去了外面候着。

景寿帝如今方过不惑年，两鬓却依旧开始泛白，他将案上的点心向苏鸿岑推去：“苏先生舟车劳顿，怎不休息几日再进宫来。尝尝，这点心松软香甜，适合这样的天气。”

苏鸿岑应诏从沙郡赶来，奔波数日，眼下也有些乌青，答着皇帝的问话：“陛下召见自然不敢怠慢。”

“哪里什么怠慢不怠慢的。”景寿帝笑着，“沙郡如今正忙于修建，先生是皇姐与仲元最器重的，想来这些日子也是忙碌。”

谢仲元，正是谢筠父亲。

说着，景寿帝叹了口气：“只可惜皇姐与仲元。”

苏鸿岑垂眼：“陛下节哀。”

一问一答，不多时外面便有人传南定候到了。

景寿帝开口：“快让他进来。”

谢筠将沾了雪的大氅脱给了柏溪，见方常福帮自己掀开了棉帘，说了声多谢，这才迈腿进去。

他一进去便看见了坐在景寿帝下首的苏鸿岑，当下心中一落，面上不显，仍是规规矩矩的跪下行礼：“臣拜见陛下。”

“起来起来，快过来让朕瞧瞧。”景寿帝朝他招手，“昨日听方常福说病了？可让太医看过没？”

景寿帝问得关切，谢筠走进了些，乖巧的笑了笑：“不碍事，太医也开了几副汤药，多谢陛下关心。”

只是他现在脸上没血色，看着像是还在大病中。

“你呀，朕知你这段时间不容易，可也得养好身子。”说着，景寿帝指了指旁边的苏鸿岑，“朕想着你如今承了南定候位，大抵也是需要人的时候，便让苏先生来了奉都。你们以前在沙郡时便是师生，也算是找个人陪着。”

谢筠手心冰冷，又行了一礼：“陛下考虑周全，是臣之幸。”

景寿帝大笑了几声，又拉着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让他们离开。

柏溪一直在外守着，见谢筠出来，忙将大氅给他披上，手上还在动作却看见了跟在谢筠身后的苏鸿岑，当下惊得动作一顿。

“我们先走。”谢筠低声说。

柏溪：“诶。”

宫道上的雪被小太监们扫到墙角堆着，石板上干净，却湿漉漉的。

谢筠心里乱，他不知景寿帝为何突然将苏鸿岑诏来奉都，上一世未出现过。莫非是因为自己没有随方常福去诏狱看李晋？

可这也说不通，苏鸿岑今日到宫里，那就是景寿帝早已传旨，那为何自己在上一世没在奉都见过苏鸿岑，莫非是那时皇帝已经将他……

“侯爷。”身后苏鸿岑忽的开口，惊醒了谢筠。

“不行，您不能留在奉都。”谢筠有些慌乱，“您得回沙郡，奉都太危险了。”

苏鸿岑按住谢筠的肩，开口：“素明，景寿帝不会对我怎么样。”

谢筠眼睛有些发红，不仅是因为景寿帝的威胁，还有再活一次重新见到苏鸿岑：“老师……”

回了住处，谢筠亲自为苏鸿岑到了杯热茶，眼下冷静下来，才有心思考虑前因后果：“他什么时候诏您来的？”

“大抵五日前。”苏鸿岑接过谢筠的茶，“皇帝大抵是怕我还在沙郡，不利霍季掌控那些士兵。”

霍季是皇后亲侄，与皇帝关系素来亲厚。这次景寿帝派他去就是有意让沙郡六军收于自己手下，老南定候刚去世，世子谢筠也不在，整个沙郡便只剩下苏鸿岑一人。

他不离开，战后将士们便不会心甘情愿听命于霍季。

而今日景寿帝故意将谢筠诏去见苏鸿岑，关心疼爱是假，敲打威胁倒是真。

昨日谢筠未跟着方常福去见李晋，景寿帝已然不高兴。今日特意将谢筠叫去见苏鸿岑，不过意在告诉谢筠，苏鸿岑来了奉都，生死便由不得他了。

而沙郡那边，老侯爷与长公主唯一一子被圈在奉都，眼下唯一的主心骨苏鸿岑也离开，自也不敢轻举妄动。

景寿帝向来疑心病重，只怕不让谢筠彻底消失，便不会觉得安心。

道理都简单，虽不说破，谢筠与苏鸿岑两人都懂得。

室内安静了片刻，谢筠开口：“老师，您去侯府住着吧。”

苏鸿岑点头：“好。”

待安排好苏鸿岑的事情，已近午时，谢筠留苏鸿岑吃了饭，这才让人将苏鸿岑送出宫。

知道皇帝定然注意着苏鸿岑的动向，谢筠也没瞒着，大大方方的让他坐着马车出宫。

午后，谢筠坐着看了会儿书，忽的想起自己答应冷宫中赵暄的事情，便去书房挑了些简单的字帖。

走前顺便将桌上那几块还没吃完的糕点带上。

他去时赵暄依旧在院中的石凳上坐着，还是那件单衣，冻得缩成了一团。

谢筠走过去，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殿下，怎么不穿昨日带来的衣裳？可是不合身？”

“不……不是。”赵暄见他来，一下坐直了身子，只是冻得紧，连牙齿都有些打颤。

瞧他这样，谢筠叹了口气，还是将自己身上这件加了点棉的披风解下来给赵暄披上：“殿下，我衣裳可不够这样送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