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时分,五彩晚霞遍布天际,把朱墙金瓦染上了绚丽斑斑的色彩,宫门的落锁又快到了。
按例长大后得了封号,出宫独府居住的皇子帝姬都必须赶在落锁前赶紧出宫,否则便依闯宫之罪治罪,一视同仁。
纵使帝渺再是不舍得自家阿姐又要离自己出宫,但在帝渚的再三保证自己今后定会日日来看她下终于勉强放了手,含了点点热泪一路送至宫门口,被帝渚连连催促由着宫女们连哄带劝的扶回了宫里。
却是一走三回头,像是与她这一分开便是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明明这三日她日日都来,从早陪到晚上一刻不离,就像她回来那日答应她的一般,今后两人绝不分离。
虽说明日她便要开始上朝听政,可她也答应了下朝就来看望她,实在无需这般的难过不舍。
帝渚背手站在原地,目送那纤细如柳絮的背影被众多娇艳宫女拥簇着离开,直到没入花廊之中彻底消失不见后,方是略为无奈的低眉一笑,随即叹息一声后便甩袖转身,往外宫门的方向走去。
经过一处妙手回廊,远处霞光染遍,屋檐重重,她不由侧了脸凝望当初她与帝渺还住在乾德宫的宫殿方向。
往事如潮,她正看的不禁陷入回忆时,斜旁处蓦然传来有东西飞过的咻咻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清脆尖细的叫唤。
“小心,快是躲开啊!”
帝渚是绝佳武骨,天赋异禀的武学天才,曾被前朝的兵马大将军林远之夸赞为万里挑一的好苗子,是天生学武的奇学将才!
她日夜练武二十载从不间断,又久经沙场,练就一身登峰造顶的精妙武功,当世鲜有敌手,更有耳聪目明的绝妙五感,只要静心就能听到十丈之外的低声说话,功力如何由此可见高低。
因而一听到有事物飞过,直朝自己而来的轻微响动,帝渚心念未动,身体便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她头亦未回,顺势拽了腰带上的一颗点缀金珠,向着那东西的位置屈指一弹,下一刻都要砸到她眼前的东西便像是被壮汉重重的往回打了一拳,径直往后飞过十丈远,一路破花碎木,速度奇快,直到生生嵌入了假山之中才是停下!
这随意显露的一手莫说是叫宫里从未学武的奴才宮婢们瞬间惊如天人,就是练武多载的武夫见了都要仰天长息,自叹佛如。
没想到自己不过短短出了个神便撞上意外,帝渚回头一瞧,正见跑至廊下的几名年幼轻轻的小太监都被这一幕震住了,个个呆呆的仰头望着她,眼中又是佩服又是惊愕,一个都说不出话来。
回眼看了一眼那被她用一颗金珠打入岩石的东西,原来那险些撞上她的只是个银丝勾勒的蹴鞠,因为受不住帝渚随意一打,好好一个蹴鞠破碎扭曲的嵌入岩石里,破烂的不成样子。
应当是这群小太监玩耍时踢得力气大了点,这球飞了出来正好撞上了经过的她。
明白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而那蹴鞠也被她没控制力道的一下打坏了,帝渚便没有要责怪这群小家伙的意思。
只是被这群小太监用一种震惊到复杂的目光仰望着难免怪异,她刚要张口说话时,又有个年长许多的太监快步走近,应该就是负责教导这群小太监的教事公公了。
见这群刚入宫中不久,暂时还不懂礼数的小太监们竟是趁着他一时不在就偷懒玩起了蹴鞠,更是好巧不巧的踢球撞上了人,姜涞又气又急,这后宫之中遍地是贵人,哪个是他们冲撞的起的人物?
上面轻轻松松的一句话落下来,他们一条小命都得交代在了这里!
于是他尚未靠近,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嘴里已是对着那些呆呆傻傻的小太监们厉声呵斥道:“放肆,你们一个个活腻了是不是?冲撞了大人不立刻跪下认错,还敢直盯着瞧,是不是想被丢进内司坊尝尝剥皮抽筋的滋味!”
内司坊的教坊公公一个赛一个的残忍心狠,被丢进去的犯错奴才们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就算有人有幸留命回来那也是去了大半条命,进去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受尽了苦楚折磨,剥皮抽筋四个字可不单单是说说而已!
那些尚未受过重罚的小太监们一听闻之如噩耗,个个吓得不轻,哪里还敢再瞪着那天神一般的人物看,当即跪下脑袋撞地,磕的青石砖砰砰响,嘴里直向帝渚连声求饶。
“不必,你们起来吧,本官不怪你们。”小太监们年幼,身姿小小,正与当初她离开时与帝渺所差不多的年纪。
看见这群小家伙惶恐大哭的模样便想起了那时她即将奉旨离宫上战场,但拉着她的衣角死活不肯放手,哭声震天的帝渺。
帝渚眉头皱的愈紧,待那群小太监们终于是停止了撞地的害怕举动,却还是个个埋着头啜泣不止,她更是不忍了,转头看向了那太监,想替他们说个情。
要不说老天喜欢捉弄人呢,那掌事太监好巧不巧的就是那日领她入浮云台的太监,这人还吓得妹妹一个劲的往她怀里躲。
人总是有爱屋及乌的心思,那日见渺渺怕他,又听渺渺说起这人手段狠厉,暴戾残忍的性子,心里已有不喜,而今再见这人张口两句就恐吓的小太监们又跪又哭,更是不满了。
于是帝渚难得的对一介不熟悉的外人冷了脸色,沉声道:“姜公公,他们也是无心之失,何必说的这般严重?带下去多少训诫两句也就罢了,莫令他人误以为本官是个心小记仇,龇牙必较的性子就不好了。”
姜涞这时才看清了这人竟就是那身份尊贵无比的长帝姬,忙跪下向她请安问候,却只得到对方冷漠的敷衍应答,替那些小太监说了两句好话后便径直走过,出了宫去。
从头到尾就没有正式看他一眼。
等那高傲如鹤的大将军远远消失后,姜涞才从地上起身,抬手擦去了鬓边留下的冷汗,他抬眼望着那抹远远离开的缥缈背影,不禁发了会儿呆。
那人今日入宫穿的不再是之前的玄兵铠甲,而是一袭金丝滚边的玄袍常服,灿金勾银的金色流纹从袍角一直延伸到领口。
那衣料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衣上的颜色便如天女织就的夜幕而成,黑的纯粹通透,动辄间衬着那金色云纹便见流光溢彩,是琉璃墨玉一般的光华色泽,如云如雾的飘逸轻荡,像随时会飘走消散。
幸有腰间一抹赤红腰带勾勒出消瘦紧实的腰身,犹似才扯住了那一抹不可捉摸的云雾不至于顷刻间流散消失。
换下了一身冷冽如玄冰铠甲的大将军,便是放下了屠龙刀的英武战神,转而化成了一只踏雪巅峰的冷傲黑豹,像极了那日他所见的她养在身侧的烈兽猛虎。
高高在上的仰着下颚睥睨众生,从不低头,仿佛多看软弱卑微的凡人一眼都是对自己极大的侮辱。
虽说那人同那豹是一样的不屑多看旁人半分,姿态高不可及,看谁都带着点自傲无视,可会不会是他多想了,刚才她对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多了几分不明显的厌恶与不耐?
想到此处,姜涞凉薄一笑,心底颇感嘲讽,他与她的身份差的是云泥之别,即使她看不起自己也合乎情理,毕竟这皇宫之中多得是人看不起他。
太监,从来都是皇宫里身份最低贱微小的存在。
次日,宣政殿大朝会,刚登基六年的年轻皇帝素来奖罚明辨,明德仁贤,当殿之上对那些为国捐躯而惨死异乡的英勇将士们报以深深惋惜,各是追封赐牌,用重金良田抚慰家眷。
又大肆夸耀了一番大将军帝渚领兵驱蛮九年,数次以身涉险的忠烈精神,然后宣旨再封大将军为承平侯,依例赐免死金牌一面,三朝传承的龙泉宝剑,位列三公六部之上,以及万金绸缎无数,良田千亩。
承平侯,天下承平,万事安宁,短短四个字便能看出皇帝是如何看待这在凤歌已是风姿无二的天之娇子。
一跃而成地位仅次于皇帝之下的承平侯,始终端的是从容冷静的庄重姿态,领恩谢旨的面上看不出丝毫喜怒。
皇帝凝目看着殿下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丝喜色的承平侯,殿外的金色光芒迎上那双淡茶色的深邃眼眸隐约有点点碧色流转,煞是好看。
可再往深处看去后却连一丝亮光都瞧不见,仿佛那里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漆夜深渊,永远照不出无谓旁人的半分影子。
无论他赐下多少好处于这人,这人的眉头动也未动一下,一向看人犀利的皇帝竟是第一次有种看不破他人的挫败感,忍不住心想这冷傲如长在高巅悬崖边上的凌霄花的皇姐,到底这世间还有什么事物才能打动她这一颗万川冰冻的心。
谁又能有幸摘的这一朵危险刺手的高岭之花呢?
年轻的皇帝眯眼望着殿下他那皇姐坚拔如雪间青松的高挑身段,笔直挺拔的鼻梁,冷冷冰冰的凤眼珠子,一眼投过来的时候像把穿云破雾的利箭直射而来,肃穆之气刺得人不敢直视。
他看着看着,心底忽是就起了猎人像被凶猛异常的猎物挑衅后的跃跃欲试。
他不信,这世间还有他管不住,收服不了的野兽。
哪怕是令无数蛮人外族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凤歌出身显赫,地位高贵的长帝姬又如何?
他身为掌握一国命脉的天家帝子,贵不可言,金言玉令,万千性命的生死都由他掌控在手,生死由他定,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该任谁都被他握在了手心里随意揉捏,臣服于他,听他命令!
没有任何人能逃出他的手心控制,无论是从前亦或现在,无一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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