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长幽长的宫廊,金阳斜斜,碎屑光斑洒落在花门下的条条紫藤,美的支离破碎。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一味的退让拒绝,其实并不能让皇上放心,反而更忧心忡忡,寝夜难安?”
话音刚落,帝渚停脚,扭头凝神看着郑国公:“此话怎讲?”
“殿下,你是凤歌的长帝姬。”迎着她深沉似海的眼眸,凝重面色,郑国公笑微微的说,“还是镇压边疆的镇国大将军,现在又成了承平侯,身份尊贵非是普通皇亲能比,就算殿下现今日日困在将军府闭门不出,可保不齐有心思的人多想啊。”
“那本侯就真真无法。”有心思的人五个字意味深长,帝渚听后不禁叹气,第一次眼露苦涩,“本侯能做的都做了,若是那有心思的人还是多疑多猜,本侯还待如何,难道再走边疆九年?如今就算本侯肯,他也是不肯的。”
谁都知道放虎归山四个字,他怕,她亦不愿,可前后两条路都被堵死,更是不能安心。
郑国公看着她,笑了笑:“那殿下就不再想个别的法子?难道真就束手以待,顺其自然吗?”
这话一出暗意蜚蜚,帝渚定眼射向郑国公,冷冷目光带着深深的探究,而郑国公也由着她看,笑意不变。
半响后她移开眼,第一次对着这倍受她敬重尊崇的老人沉声垮脸道:“国公慎言,这话本侯不想再听到第二遍。如若这话传了出去,国公被外人误会有大不逆之举招来祸事,那就大大坏事了。”
“是,多谢殿下好意,小老儿记住了。”郑国公仍是不慌不忙的应下,果然这话过后就再不提及此事,而是转口与帝渚随口聊了些家常碎话,只当刚才一事从未发生过。
那事就像是被两人抛之脑后,忘个干净,随后帝渚同郑国公一路聊家常般的闲闲谈谈到了崇元门时便要分开了。
早朝国事冗长,又耽搁了这些时候,她还未入浮云台陪伴帝渺呢,再迟了不仅帝渺要跟她闹脾气,回府了松子也要跟她闹脾气!
唉,说起来大将军帝渚表面风风光光,引无数人羡慕崇拜,但谁能知道她却是被一个小女子和一只黑豹指使的团团转呢!
“对了,国公,先前林尚书他们几人说的那人是谁?”
临分开时,帝渚想起了之前她奇惑不解的事情,正好周旁无人,她便追问了郑国公。
“他啊?”
那时前面官员的咒骂痛斥声郑国公也听得清楚,因此帝渚一问他就立刻明白了,偏偏提及此人他也不知该怎说。
帝渚还在耐心的等待他答疑解惑,而郑国公顿了顿,面色变得几分怪异,像有口难开,又像不知从何提及,好久才是吞吞吐吐的开了腔,但却言辞闪烁,话不由衷。
“也没什么,就是皇上年轻贪色,可喜好有些独特罢了。”
“多独特?”
“内廷之中有个掌事太监,是近几年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时常与皇上厮靡内殿,彻夜不歇。”
郑国公脸色古怪的刚说完,帝渚就怔了一怔,嘴微微张开,与他初晓此事时是一模一样的错愕不及。
最后,帝渚皱了眉头,薄薄的唇冷冷吐出三个字,极尽厌恶:“真恶心。”
早知这个结果的郑国公,沉默不语。
这事过后,帝渚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虽说皇帝与她有名义上的姐弟关系,先皇后君共赴黄泉后理应长姐为母。
但她可不敢管身为皇帝的弟弟喜欢的是男是女,是太监是畜生,而且她也没心思管,免得自家热粥没吹凉又惹来一身骚。
光是一个帝渺,一个松子,一个将军府都够她忙的团团转,晕头转向的找不着北了,哪里还顾得上旁人?且她也不想多分心思出去顾及旁人。
没想到的是,当意外不管不顾的撞上门时,凡人只能措手不及的接住,满嘴含苦。
“阿姐,你在看什么?”
下方传来一声软软绵绵的呼唤,盯着窗外有些出神的帝渚便收回目光,垂眼温柔的看向侧身躺在她怀里的帝渺。
只见帝渺仰面含暖带笑的望着她,一手抓着她散下的长发绕了指头玩耍,一手则是与她十指交握,细长指尖便捏着她因为常年练武而带茧的掌心。
正好殿外透来的阳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雪白与冷黄,宽大与纤细,滑嫩与粗糙两相对比后更显触目惊心,美的更美,丑的更丑,真真碍眼别扭的很。
帝渚试着抽了抽手,没抽动,只得作罢,又见殿外的日头方向变动,射进殿里的阳光都快晒到了自家妹妹的半边身子。
于是随手拿起春塌小茶几边上放着的宫扇为帝渺挡住了头顶的直射阳光,不答反柔声劝道:“太阳大了,你莫要在我身上睡了,去内殿的床上睡吧。”
今日阳光明媚,金光刺眼,烈烈日头晒在人的身上竟觉灼人,自家妹妹一身皮肉娇弱如豆腐,要是晒伤了怎的是好!
她却是忘了自己当初训练将士时,常常炎炎夏日下顶着烈阳一站就是两三个时辰,流了满身汗却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如今遇上自家妹妹后,竟连这点小光都担心会晒伤了她!
“我不去!阿姐不陪我一道睡,我也不进去睡,一个人睡着那么大的床我寂寞!”帝渺绯红的脸蛋明艳如花,嘟了嘴愤愤道,“我就想挨着阿姐,就想靠在阿姐身上睡觉,你再赶我你就走,走的远远的,永远别回来了!”
“好好好,你愿意挨着就挨着,想怎么靠着我睡就怎么靠着睡,阿姐不赶你,你莫要生阿姐的气了!”
不料一句话就能惹得人对她发脾气,帝渚真真是哭笑不得,忙低声下气的哄她。
旁边来往做事的宫女们瞧着这一幕日常的吵闹拌嘴,皆是偷偷的抿嘴一笑。
娇滴滴的小帝姬又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逼得节节败退,满口认错,便是忍不住的面露羡慕,暗暗感叹帝姬的好福气。
好不容易才哄得帝渺噘着嘴勉强吐出一句我原谅你了,帝渚都哄得没了脾气,见妹妹不愿从自己身上起来,她抱了怀里的人往塌内移了些躲开阳光直视,再拿起扇子轻轻的给小祖宗扇着凉风。
算起来她回皇城都三月有余了,近至立夏,白日渐长,慢慢热了起来,遇上天气不错的日子坐在屋外晒太阳不足一个时辰就会汗如雨下,面红心燥的往屋里躲。
天气渐渐升温灼热,许多夏日的杂事也紧随而来,府中的消暑预备,将士的新衣采办,练武时辰的调整与增减,以及城中巡逻禁兵的安排替换,各种入城定下的繁琐公事都在提上来开始准备,帝渚也就忙的越来越厉害!
平常下朝之后还能在帝渺这里待个两三个时辰,吃完午膳陪妹妹说会话玩闹一会儿才走,到了现在吃了午膳就要即刻动身离宫,多待一会儿都是艰难。
为此,帝渺发了好几次的脾气,她本来是个乖巧懂事的体贴性子,但随着帝渚毫无底线的宠爱纵容,性子是越发的骄横任性,耍赖顽劣,一句话不对就和帝渚又打又哭,直到帝渚连连退步,满口答应了诸多条件才算作罢。
不过帝渺对外仍是和善有礼,天真善良的好性子,唯独对帝渚才是任性胡闹,哭闹不已。
其实她不过是想让烦事缠身的阿姐多陪陪她而已,虽说每次是对没待多久就要离开的帝渚又威胁又斥骂,扬言勒令她不许走,敢走她就再也不理人了!
但到了最后还是含着眼泪的放自家阿姐走了,次日又开心无事的笑眯眯迎着她入门。
她只是寂寞孤单的太久了,突然之间得到了一个温暖陪伴便死活不愿离开,牢牢抓住了不想放手,所以才容易患得患失,怕自己一个眨眼不注意的时候阿姐又走了,这一走若是一去不回,剩下她一个人可怎么活?
都怪阿姐每日那么忙,根本没空陪她,否则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动不动就容易发脾气,像个不讲道理的市井泼妇一般,她从小到大可一直是个好孩子,好帝姬呢!
心念至此,委屈的帝渺抽了抽小巧的鼻头,伸手轻轻拽了拽帝渚的头发,有点不满的问道:“阿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之前在看什么啊?”
“我在看花。”
“什么花?”
帝渚抬手指向了窗外,指给她看:“就是那棵梨树,梨花像雪一样挂满枝头,很好看。”
听罢,帝渺从她怀里坐起来,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窗外绿茵幽幽,水色连天,哪里看得见她所说的梨花。
而且这也是过了梨花盛开的季节,不该还有梨花盛开,便扭头看住帝渚,奇道:“阿姐,你是不是看错了?现在都快近炎月了,梨花应该早没了呀。”
“我怎会看错?”帝渚好笑的回看自家妹妹,她视线极好,百米之外都能看得清麻雀摆翅,所以哪里是她看错了,分明是帝渺没看见而已。
于是她把帝渺拉到窗外,指了那梨花的位置细细给她讲,“瞧见没有,往花乡阁的方向走过游水长廊,种在岸边的那一排杨柳树中间的那一株就是了。只是离得你这里有些远,你才未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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