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尚未统一之时,也与人间相似,最高领导人须竞争上岗。
野心勃勃的各路上神今日你击我,明日我攻你,直到斗出个输赢为止。异同的是,天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则,祸不及妻儿,灾不及他人,只竞争者们相互斗法,死生不论。
当然,神仙早已超脱生死,打来打去的结果,要么一举登顶,统领仙界,要么被打得形神俱散。
如果不想落得结局凄惨,可以中途退出,但退出者往后不可再生异心,须得用心辅佐最高统治者,有成百上千只想过清净日子的神仙作证,否则,将受众神唾骂。
这一日午间,王家村的几位农妇饭间闲聊。
其中一位抬头望天,叹气道,“看这天,刚还黑突突的像是有骤雨,现又火辣辣的日光烤的难受,可真是怪了。”
另一位道,“哎,近几月也不知怎么,一日三百变,打雷,下雨,闪电,狂风,都没停过,田地里麦子倒的倒,淹的淹,别指望有收成了。”
“说得是,我家如今做饭干柴难找,再这么下去,饭要吃不上了。”
“我家粮缸将要见底,本指望今岁有个好收成,现下可好,要饿肚子了。”
“我家里还有余量,给你匀点。”
“哎呦,这可如何使得。”
“不必见外,这年岁,活着不易。”
天界无暇顾及人间疾苦,昊天上帝正与神阳炎帝斗至关键处,水与火自两位上神掌中喷发,气势汹汹直奔另一方,而后在中途相遇,焦灼,都弩着劲想把对方干倒。两位的脸色也渐近苍白,最终昊天上帝略胜一筹,击败力竭的神阳炎帝,一统天界。
封典仪式当天,整个天界祥瑞喜庆,昊天上帝与瑶池金母坐于高位,鼓乐齐鸣,神鸟歌舞,诸方神佛到往致贺,一时之间,川流不息。
肩负通报职责的仙童忙得脚不沾地。
“报!迎元始天尊驾!”
“报!迎太上老君驾!”
“报!迎太上道君驾!”
来一尊者,昊天上帝就要亲自迎接,也忙得脚不沾地。
“报!战君不见了!”
昊天上帝脚下一滑,对众人笑道,“无妨,恐是小儿贪玩,无需忧心。”
瑶池金母转身吩咐道,“且去细细找寻。”
战君是昊天上帝与瑶池金母所出的第五个孩子,今时六岁,剔透玲珑,玉树芝兰,凤眼晶莹,即便在天界,也属于上上乘的模样。
他深得父宠母爱,兄长姐姐也护得周全,成日里招龙逗凤,踢天弄井,调皮得很,金母没少给别的仙家赔礼道歉。
不过,往后大概不用了,金母已贵为天母,这样的赔礼谁敢受用?
“你去战君酷爱的蟠桃园搜寻,你去银河边找找,你去南天门看看,我去天宫。”接到金母旨意的天将吩咐道。
而此时的战君呢?正在跟一剁枯草斗争。
此物甚怪,他从未见过,枯黄色,四壁不规则,按压之下柔软但刺手,还散发着奇异的味道,让他呼吸不畅。抬头向上望去,一丈处一个圆圆的灰白色小孔。
怪只怪战君从未下过凡间,不知道这就是他从灶神的故事里听了很多遍的人间的天,他玩耍中不慎跌下南天门,把一剁草砸出个窟窿,自己被困其中。
打破一堵柔软的墙壁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他聚集真气至指尖,而后猛一发力……软壁只被击出一个小豁口。再一发力,还是如此。
怎么回事?战君大惊失色,自忖到,“难道本君失去法力了?”
如果是二哥在,一定会得意洋洋地跟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凡人无法术,天界为防别有用心之神下凡作怪,特设戒规,神仙一旦入了凡间,法力会自然削减去九成,留你一成保命。”
可怜战君刚过启蒙阶段,除了娘胎里自带的那点法术外,兄长们偶尔会教他一些皮毛,算起来,他还未正经学习如何施法。
不过这难不倒他,法力不够他就爬出去。
跌下凡前,因着要参加父王的登典盛筵,他被盛装打扮一番,浑身上下一片雪白,里衣下裤都是喝着露水长大、最美的蚕桑姑一口一口吐出的真丝织造而成。
外穿圆领长袍,斜襟盘扣由领口开至膝盖上方,上面点缀有淡粉花纹;最外面是层层叠叠的薄纱长袍,仔细观察方可发现上面绣了满满一层龙纹,还叮楞琅珰挂满了名贵稀有的点缀之物。
脚上的靴子同样暗含龙纹,辅以金线描边。其实原本他头上还有一顶三行珠银冠,但跌落的时候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反正现下不在头上。
他把外袍衣摆塞进裤子里,撸了撸长袖,开始行动。
在天界爬高上低的优势这会儿就体现出来,左右脚并用,猛地用力把枯墙踢出小坑作垫脚处,上方的小圆点越来越大,呼吸愈加顺畅,不多时就爬到白点处,伸出触碰,竟然可以穿透。
他脑袋也穿出去,顿觉神清气爽。入目是一片广阔天地,往上看高不可触,往远处看一片金黄,金黄再远处是高高低低的小山坡,往下看,还是他双手撑着的软墙,现在不可再称之为墙,该是丘才对吧。
“带着窟窿的刺手的软丘。”他自语道,心想以后可以跟二哥显摆了,二哥肯定没见过这样的。
手脚并用爬上去,三步丈量到边沿,这才看到下面,是灰扑扑的土地,还带着湿润。不过丈许高,对自己来说小菜一碟,但他比鱼的记忆还差,完全忘了刚才爬上来的狼狈,一甩衣摆下去了。
可想而知被摔得七荤八素,哎呦哎呦叫了半天。
这要是在天宫,早就有人上赶着扶起他柔声安慰,可现下空旷如斯,别说有人安慰,连个活物都见不着。
再三确定了这里并非自己熟悉之地,他只得自行爬起来,雪白的袍子上沾染了湿泥,掸也掸不掉,反而越抹越多,只好放弃。他一面思忖难道是进入了一个异域之地,一面朝远处的茅草屋走去。
不捣蛋时的战君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正如他此刻站在茅草屋前作揖行礼,“拜问阁下,此处贵为何地?”
一眼看去,屋内陈设简陋,有一妇人正在织布,大约是没见过如此谪仙一般的小公子,她的语气不自觉带上敬重,“这里是王家村。”
王家村?从未听说。
这时,“咕噜”一声响自他腹内传出,妇人也闻得此音,起身道,“家里有些粗粮,妇人拿予公子食用。”
粗粮果然够粗,咬一口,粗粝,无味,难以下咽,跟他日常的所吃的蟠桃、人参果以及玉露琼浆,相差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甚远。
战君“噗”地吐到地上,手中剩下的也随手抛到一边,还不如去那片小山林看看是否有果子吃。亏的他拿了妇人给的粗粮没做停留,否则任他长得再漂亮,也非得挨骂不可。
他想得没错,山林里确实有果实,但不算丰盛,吭哧吭哧爬到其中一颗树上,摘下一颗看着红彤彤的,咬下去,呸呸,酸涩不堪,一点都比不上天宫的好吃。
又接连摘了许多,都是一个样。
算了,眼看着天将黑了,找个地方睡觉去,他不敢再跳,默默爬下树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地果实,个个都被啃了一口。
他率先想到那个妇人家,可是屋子里黑乎乎,霉味呛鼻,想想都不舒服。
可巧,走了不多会儿,被他碰上一座破庙,虽然也甚为破旧,但眼下无处可去,就暂为将就吧。也不打扫,主要是不懂还有打扫这一步骤,在天宫他都是玩累了直接往软榻上扑,自有人将他清洁干净。
他把外袍脱下往稻草上一扑,躺下,太硬了,硌得慌,即便困意来袭,也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隐隐约约间,他回到天宫,父王母后宴请宾客,他就这里溜达那里看看,西方天帝家的小女儿比他小上三岁,白玉丸子一样惹神怜爱,他还去掐了一把她的脸蛋,把她掐哭了就跑。然后又去筵席上胡吃海喝,各种各样的仙果塞得满嘴,可是还是很饿……
他不停地咂嘴,把自己砸醒了。
竟然还是在这个破地方?!
起身,弹指施法,跟昨日一样!
他有些慌了,没吃没喝又不得好睡,这可如何是好!礼仪也顾不得了,东跑西跑着喊“父王,母后,兄长,姐姐!”
然而,哪里有人应答。
从来不知伤心为何物的战君仙生首次落下泪水,趴在沾了灰的白袍上嚎啕。肚子还在叫,又饿又渴,他想起被自己扔掉的粗粮,还有那一堆果实……
坐起来擦擦眼泪,朝着山林跑去。
“爹,这些果子怎么都被咬了啊?”一个脆脆的童声问道。
“大约是有野畜牲作乱,阿牛,把这些都捡起来,咱们带回家。”这是成人男子的声音。
“嗯嗯,爹,以前你都卖到镇上,不给我吃,这次我是不是就能吃很久很久了。”童声欢快道。
男声苦笑,“是呀,这次可以吃啦,我们阿牛多吃点。”
战君横到他们面前,道,“本君要吃。”
此时的战君经过一日一晚的折腾,衣服上满是泥灰,脸上花了,头发也乱了,眼睛红肿,比个泥猴差不了多少,看上去甚是可怜。
男子以为他是哪家走丢的孩子,忙递给他一个果子,还问道,“你是不是走丢了,家在哪里?”
战君也不觉酸涩了,三口两口啃完,道,“本君家在天宫,不知怎么回去。”说完,一伸手,“还要。”
男子有些不舍,平日里为了多卖些银两,都不舍得吃这些果子,自家娃几天也吃不上一个,怎的他就吃完还要。不过听他说什么天宫,天宫不是神仙住的地方吗?这孩子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看他可怜,那就再给一个吧。
谁知战君不干,义正言辞道,“这些都是本君的。”
男子惊了,气道,“小娃娃何出此言,这是我家的。”
“是本君的,我昨日上树一个个摘下来的,上面也都是本君咬的!”孩子脾性上来谁也不服。
好哇!
男子心道还以为是野畜牲干的,就当自己倒霉,没想到是个野娃娃做的,还如此理直气壮,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挑起竹竿照着屁股就敲下去。
战君哪遭过如此待遇,整个懵了,屁股疼痛难忍,呜呜落泪时下意识出手还击,“啪!”男子的竹竿被打到几丈外,落在林间消失不见。
“啊啊,救命啊,有鬼!”男子见状尖叫哀嚎,果子也不要了,拉起儿子就跑。
战君疑惑地看着手掌,回想着方才的动作再次击出,却无甚动静,“怎么回事?”
不管了,有吃的就好,他把地上的果子一一捡起,装进男子留下的篮筐内,扛回破庙。没干过活的战君累得腰酸背痛,汗流不止。
如此过了两三日,此间,他想尽曾经所学,尝试种种方式逃离这个陌生地,都未能成功。
果子吃完,他又到山林里去,那里竟然又有人,四五个壮士,还有那个男子,手里都持着棍子。见到他出现,男子高声道,“就是他!他是妖怪!”
战君想说,“本君并非妖怪,本君是神仙。”然还未开口,壮汉就围绕上来。他暗道不妙,抬腿就跑,但众人围攻之下,即便机灵如他,也挨了好几棍子。
身上疼,肚子饿,身上臭……
昊天上帝的小儿子、尊贵的战君,才六岁的战君,已经在这个破庙里窝了不知几日,不敢出去,怕再被打。
今日下了骤雨,不时有雨水洒进来,庙内潮湿一片。
战君裹了裹身上盖着的已经看不出原色的袍子,第不知多少次哀伤,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灰飞烟灭吗?父王母后你们在哪里?知道我不见了吗??意识渐渐昏沉……
再醒来时,庙内多了一个人,还有香气扑来。
“你是谁?”他坐起来道,着实是有气无力。
此人撕着鸡腿道,“小叫花子,借你地盘用用。”
战君道,“本君不是小叫花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散着香气的东西。
“想吃?”此人问道。
战君点点头。
此人眼珠子滴溜溜转,随后道,“这里就你自己?没有大人吗?”
战君道:“大人在远处的山林和草屋里,这里没有。”
此人道:“那我给你鸡腿吃,你跟我走,怎样?”
战君:“走去哪里?”
此人:“离此百里,有一镇子叫福清镇,我给你找个富裕人家做工吃饭。”
一听吃饭,战君哪有不应的,当即允诺。
此人从包袱里再拿出一个鸡腿递给小乞丐,战君也顾不得手脏,抓起就啃。
咬下第一口,当即瞪圆了双眸,这等美味自己竟从未品尝过,三两下就吞进肚子,最后剩下一根硬邦邦的棍子无论如何也啃不动。
“你没吃过鸡腿?那是骨头,不能吃的。”
战君老实答道:“未曾吃过。”说着还要。
此人道:“没了,鸡腿哪能日日吃,等咱们到了镇上,你进了富贵人家,才能有吃不完的鸡腿。”
战君:“现在就去。”
此人暗自发笑,白捡了一个大活人,还不用本金,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他顺子求之不得啊。
顺子是个牙子,就住在福清镇,他平日专做买人卖人的生意,富人家里缺佣人,可以去集市上找他;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也可以去集市上找他。他做个中间人,从中赚取佣金。
既然这个小叫花子这么上道,他也没什么可推脱,二话不说,两人略加收拾就冒着雨上路了。
战君从未走过如此长的路,在天界,再远的地方他也一个飞身瞬息便能抵达,可现今他飞不起来,只得一步一步挪,脚磨出了泡,小脸儿更花了。
顺子嫌他慢,但到手的银子又不想丢了,只上去扯他的手,刚触上,“啪”被打开,“本君从不与人执手。”
顺子没好气道,“那你且耐心行路,否则没鸡腿吃了。”
话虽如此,一人一神仍旧走走停停,行了十二个时辰才到。
来时是夜,到时也是夜。
顺子一手举火把在前,战君垂头丧气跟在后,经过宽阔的石板街,穿过狭窄的巷子,再上阶梯下阶梯,七拐八拐才到了一个破旧的院落前。
“到了。”顺子道,抬手在院门上方的框上摸索,摸出一把铁钥。
他将火把递与战君,道:“你拿着,我开门锁。”
战君思索片刻,不予理会。
顺子:……
他只得将火把置于地上,眼睛贴上铁锁,才找到锁孔。
暗夜中,一尺远处,战君朦朦胧胧看着顺子将铁钥插进锁孔打开铁锁。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暗夜也可视物,即使法力被削弱九成,也比顺子这样的暗夜盲士好上不少。
顺子的家极度简单,一个空荡荡的小院,一间正屋坐北朝南,左面厢房朝东,右面庖屋朝西。
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甚是难受,顺子翻出两套干净的,又从庖屋的石缸里取了些水烧热,用木盆盛出,端到院子里,自己先脱光了,拿布巾蘸着水擦拭身上。
战君见他如此不避旁人,惊道,“怎可如此无礼。”
顺子嗤笑,“穷讲究。你我都是男子,怕什么,出门左拐五十步有一浴堂,每日里十几个男子光溜溜对着洗,你见了岂不是要骂娘。”
战君皱着眉头,不肯思索此等场景。
顺子擦拭干净换上衣裳后,吩咐战君赶紧脱了,趁着水还温热好好洗刷。
战君看了看他方才用过的木盆,道:“换水。”
小叫花子还未骂娘,顺子倒先骂起了娘,布巾一摔,“爱洗不洗,不洗别上榻。”
一大一小对峙良久,最终顺子败下阵来,骂骂咧咧重新烧水端到院里,道:“自己洗,洗完进屋睡。”
说罢,自行进屋,不再理会他。
战君其实想叫住顺子,问他衣服如何脱,但看顺子刚才神情,怕真惹恼了他。
外袍被他一路遮雨,早就不知扔到来时的哪方田地里,身上的袍子不见原貌,只剩泥泞不堪。
他回忆着顺子的动作,先去解腰间的带子,摸摸索索摸到一颗花生,细想之下才发觉那是侍女给他挂的玉花生,也想到自己身上原有许多名贵饰品,这些时日里他四处游荡,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摘下玉花生小心翼翼放进靴子里,继续同身上的衣裳作斗争,边忆起近日的巨变。
在天界,他是法力最强昊天上帝的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到了这个鬼地方却处处艰辛,被击打,被追赶,风吹雨淋,无处可归,饱腹都成了难题。
泪水不经意间落下,流淌过脸颊。战君越想越暴躁,干脆撕扯起来,把自己手上、身上勒出了条条红痕才算扯下来了。
泪越落越多,他拿起布巾学着顺子的样子一点一点擦洗自己,抽噎低语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在深夜响起,“父王、母后……”
但顺子已经睡着了,除了战君自己,无人可闻。
粗略擦洗完,看了看顺子准备好的衣裳,他也不会穿,裸着就进了屋子。
左侧间的榻上,顺子睡得四仰八叉,占据了一大半榻位,他只好寻一块小小的地方蜷缩进去,掀起一边被角盖住自己以抵御寒冷。
第二日,顺子打着哈欠从榻上坐起,小眼一瞄发现脚边有个光溜溜的粉嫩嫩的小孩儿在酣睡,瞬时有些惊疑。
院里查看一番,布巾在地上,盆里的水变成泥色,一旁还有一堆似泥非泥的物品,以及他放置在那里的衣物。
再回屋里,心里的惊叹号变得更大。
这就是自己带回来的小叫花子?
顺子顿觉自己要大赚一笔了,这么漂亮的孩童当真少见,这皮肤,这风度,虽说人口市场孩童不好卖,但这小模样,比得上一个成年仆人的价格,十五两银子不能低了。
好似银钱已经到手一般,顺子给小孩儿盖了盖被子,匆忙给他购置了一身粗布衣裳,又大方地买了好些吃食给小孩儿,并道:“好好吃,明日带你去集市,一准儿给你找个好人家。”
战君睡了进入凡间后的第一场好觉,醒来时感觉舒服很多,打着哈欠坐起来,低头看见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也不觉得害羞,对顺子道:“给我更衣。”
啧,事儿还真多,顺子任劳任怨开始服侍他,心道,都是为了银子。
有吃有喝还有鸡腿,战君心情大好,狼吞虎咽吃得直打嗝。饭毕,顺子收拾了那堆脏衣旧袍打算扔掉,战君阻拦道:“不要,洗洗,我要穿。靴子不用动。”
好家伙,这口气,这姿态,这是把他佣人了?顺子吞下一口气,银子要紧,银子要紧。
第二日一早,战君被顺子领着到集市,往那一站,就引来众多目光。
这样的地方他未曾见过,东瞅西瞅老实不下来。
这两日,他跟顺子交流诸多,已经识得这里的一些事物。顺子还问他,你是不是从小就没有家人,要不然怎么会“本君、本君”的自称,一般这么自称的都是神仙,你一个凡人小叫花子作什么自称“本君”。
“赶紧都改了,咱们自称都是‘我’。”
由此,他才得知,这里就是凡间,他口中的天宫就在头顶的天上。
“怎么能去天上?”他问道。
顺子笑他,“去天上?人只有死了才能去天上。”
死?但神仙是不会死的,他死不了就去不了天上?
明明心里揣着事,此时此刻站在集市上,他还有心思暗暗评价:
街道不够平整,贩卖瓜果蔬菜的摊位摆满两旁,忒挤;行人衣着不够雅观,破旧的、脏兮兮的,当然也有略显华丽的,不多,整体来讲,不雅;但有一点好,这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有相熟者闲聊,“顺子这是从何处寻来的小姑娘,真是水灵。”
战君闻言道:“我并非小姑娘。”
他本想四处逛逛,但顺子言说,找到人家后有的是日子闲逛,于是他就老老实实立在此处。
“呦,看错了,竟是个小童子,长得可真标志。”这人笑道。
顺子也笑。
集市渐渐热闹起来,果真有不少富庶门户的管家前来询价,一听说一个小娃竟然要十五两银子,纷纷摇头。
不过也有看中了战君好相貌的。
李管家第一日买了第二日送回来找顺子退钱,“一觉睡到大中午,衣裳还得别人给他穿,让他给老爷行礼他却打人。”
另一李管家第一日买了第二日送回来找顺子退钱,“端茶倒水不行,劈柴烧饭不行,扫地也扫得乱七八糟。”
郑管家第一日买了第二日送回来找顺子退钱,“我家小公子让他捏腿捶背,他倒好,一拳打了个青眼眶。”
顺子欲哭无泪,这是惹了一个小霸王啊。不会穿衣裳?行,我教;不会端茶倒水,行,再教;伺候人那一套他在战君身上做了一遍,威胁道:“再不会,你就真的没人要了!”
集市上,顺子带着战君继续站着,熟人道,“怎么又来一遭?干脆别卖了,你自己当儿子养着吧。”
顺子苦着脸道:“我哪养得起啊。”一日三顿要鸡腿,没挣到银子反而赔进去不少。
正忖度着价格稍微降一降,贱卖也得卖,这就又有一位管家站到面前。顺子忙招呼道:“王管家,您来买仆人?我这儿刚得了一个小子,您看看能不能过得眼去?”
来一人询价,他都要突出“小子”二字,生怕旁人误以为这是个姑娘,卖低了价钱。姑娘可比小子便宜一倍呢。
王管家拉过战君,左转右转细致观察,再敲敲脊背,拍拍肩膀,道:“模样倒是一等一的好,就是瘦弱了些。”
战君这几天被人挑来拣去压不住火气,这会子脸一沉,正待说话,被顺子抢了先。
顺子道:“是是,这不正是家里穷苦,养不起了才不忍心卖了。就这模样,您看看,整个镇子上,除了您家的大公子,再难寻第二人,到哪里不是抢着要啊。”
王管家问战君:“你叫什么名字?”
战君拿捏着腔调:“单字一个战”
王管家:“名字不错。”
又问顺子:“要多少银钱?”
顺子试探道:“十两您看如何?”
王管家摸了摸下巴,兀自犹豫,战君却忍不了,干巴巴道:“十五两银子,少一厘都不行,否则,爷不卖!”
哎呦喂,这祖宗!
顺子快哭了,都不见得能卖出去,他还拿乔摆脸色。果然捡来的便宜不是便宜,这要是砸手里了,日子可怎么过。
谁曾想,王管家听了这孩子的话竟然应允了,笑道:“好。就十五两,一厘不少你。”
战君那张嫩白小脸这才好看许多,甚至有些得意,看吧,谁说本君便宜才能卖出去。
顺子心里更是乐开了花,顾不上惊讶,忙把提前给战君准备好的包袱递给王管家,一手拿钱一手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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