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预料到,炽热的爱会破土于浓烈的恨意之中。
萧霁寒一开始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柳觉叶,所以每一步棋都走得极为狠厉,招招致命。
柳觉叶虽心中有愧,尽量忍让他,但也不吃素的,是以,当年的中都不可谓不是腥风血雨。
漠古一战有异,柳觉叶从未放弃过追查,虽人不可避免会犯错,但当时那一计已是天时地利人和,若非太阳东落,根本不会失败。
萧霁寒自然也知其理,但无论怎么查,最后的结果都会推到柳觉叶身上。
两人破冰是在吏部尚书被人灭了满门的时候,从那血海之中,发现了楼兰的蛊虫,那蛊虫与当时漠古的十分相似。
这是一个破口,如此,柳觉叶便同萧霁寒合作,寻着蛛丝马迹追查事委。
历经了一年多的追查,牵扯了一个又一个的命案,最后才知道是皇帝所为。
皇帝其实不是夏朝的皇子,而是楼兰的亲王,当年将夏朝的三皇子杀死后便易容顶替了其身份,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为的便是使夏朝灭亡。
那些大大小小的命案和疫病,皆出自他手,漠古也不例外。
事情败露,皇帝下令围杀萧霁寒,柳觉叶带着人逃出了中都,一路往北回到漠古,正式开启了长达两年的反叛。
在其过程中萧霁寒也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不断地紧追着人不放,纠缠了两年才抱得美人归。
柳觉叶和萧霁寒都是才高八斗,聪慧过人之人,两者联手,自然势如猛虎。
最终敌军溃散,皇帝身死,萧霁寒称帝,改国号为“瑜”。
声音逐渐落下,亭子久久静谧,霜潭渐冷月愈白。
不知过了多久,待晚风归来惊动了发丝之时,萧霁寒才回过神来,墨色的瞳仁一动不动,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看向旁边恭敬站着的人,“他为何会成现在这样?”
对于其他说得事无巨细,但到了两人在一起的过程却一笔带过,压根就寻不出个所以然来。
萧霁寒怎么说也与人交锋了差不多一年,对方什么性子他还是懂的,宛若冰雪之上的艳梅,看似温柔却孤傲不屈,即便被大雪打落,也仍倔强的灼于柳絮之上。
现如今,面上看着与从前无两样,内里却流进了一汪清水,什么也抓不住,那傲骨似化成了细丝,稍一用力就会碎断。
话落,夜一身子顿了一下,表情欲言又止,把头低得更下了,须臾,语气不改道:“漠古的火也给大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萧霁寒眼眸微眯,沉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半晌后执起桌上的茶杯置在指间悠然把玩。
刺骨的凉意游走在凝滞的空气之中,气压沉沉。
有时候,太过于熟悉其实也不是件好事。
萧霁寒自然知道漠古一事给柳觉叶带来了伤害,他当初虽不屑一顾,面上说着对方虚伪但这些情绪又不是假装,是以他才会在钉钉的板子上找破口。
夜一内心此刻不断挣扎着,眼珠子偷瞄了一眼前面男人,见人面色冷峻,内心发怵,而后深吸了口气,艰难开口:“爷……”
“呵,”萧霁寒情绪不明地低笑一声,将茶盏放置桌上,而后起身往外走,“行了,玩了那么多日,莫行琰也该回宫,传信,叫他回来见孤。”
夜一刚松了口气,听到男人后面的话,心又一下提起,面上面色不改应:“是。”
莫行琰与萧霁寒是一同在草原上长大的,情谊深厚,萧霁寒反叛时,他也一直在对方身边,待人登基后便逍遥各地了,少有在皇城的时候。
漠古的狼儿不喜束缚,莫行琰便是如此。
夜一想到这人,就有些头疼,无他,莫行琰之所以少有在皇城的时候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
莫行琰是个跳脱的性子,只要有他在,就没有天不轰的时候,最关键的地方并不在于此。
而是莫行琰这人特别喜欢往柳觉叶跟前凑,总偷偷摸摸地带着人去喝酒逛窑子,这可给萧霁寒气得不轻。
于是乎,就被干脆利落地丢出了皇城。
每次事情发生,夜一免不了要到处寻人,且最后还得挨一顿批。
夜一无奈叹了口气,这皇宫又得一顿鸡飞狗跳了。
夜一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这件事极少人知道,他作为近侍也才摸出个七八,若是没失忆前的萧霁寒,无需多言。
但若是失忆后的萧霁寒,只能把嘴巴缝上,否则便会重蹈覆辙,知情者都深知其里,不约而同地选择一笔带过。
……
萧霁寒没有回到长生殿,而是独自一人举步走出殿外,一路上,他随意地扫了一眼所过之处的事物。
差不多所有的宫殿都做了调整,御花园里的花植也都更新了一遍,几乎所有的地方就没有不动过的。
不久,他来到了皇宫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看着面前无一丝变化的物景,心道“果然”。
这个角落很偏僻,位于御花园边缘的一个角落处,重重青树翠叶掩盖,常人压根不会注意到。
这里没什么特别之处,周围绿树环绕,中有清流斗折蛇行,潺潺幽幽,月光破入,添以静谧。
萧霁寒第一次见到柳觉叶并非在那冰冷的朝堂之上,而是这不显眼的幽邃之处。
那日是三年一次的朝会,各国使臣都会前来中都五日,一为交流,二为比武。
萧霁寒烦于那些人虚与委蛇的嘴脸,便提早离开了,在这皇宫中闲情漫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处。
越过重重的扶疏枝叶,便见对岸一人白衣墨发离开的身影,秀丽的侧颜自眼前匆闪而过,似是注意到有人前来,那静如秋水的眼眸瞥向他来,目光相撞,旋即错离。
墨发划空惊风起,蝶影忽映上心头。
只此一眼,便终身难忘。
那是萧霁寒活了二十几年,历经千帆后而第一次用到“惊鸿”这个词。
只可惜,那猝不及防的一点涟漪终究是被掩埋在了无一丝光亮的黑夜里,窥无可窥。
当黑夜渐去,才渐渐明晰。
“柳觉叶……”男人低声呢喃,情绪似网千结,不可辩清。
……
柳觉叶身子僵硬地站在大火灼烧的荒地上,周围尸横遍野,血气冲天,眼前刀光剑影,耳畔哀嚎凄惨,月红得似血。
柳觉叶只觉得此刻胃痛至欲损,叫人不住想要抽出那利剑直刺而入,不留余地。
他大脑阵阵发疼发昏,嘴唇泛白,眼前一阵恍惚。
他感觉到有一只冰凉刺骨的枯手狠命抓住自己的脚腕,带着绝望与悲凄。
他怔怔地往下看,一张熟悉而血肉模糊的脸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嘴里吐着模糊不清的字,一双尚可窥见的眼睛伤痛至极。
呼吸忽而变得艰难起来,柳觉叶看着他,忽而听懂了他嘴里沙哑而出的话。
“阿叶……”
柳觉叶陡然惊醒,条件反射地自床上坐起,大口踹息着,额角虚汗细涔,脸色苍白。
过了会儿,才勉强平复了心绪,他无力地掀起眼帘无意识地朝周围看了下,孤灯暗影,寂静悠悠。
忽而,一道细微的声响误入黑暗中,柳觉叶一惊,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发现只是宫人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便瞬间松了神经。
柳觉叶已经睡了一天了,现下已没了睡意,本也没什么事,他身体虽弱,但是这一年来,他被男人照料得很好,并不似从前那样总处在死亡的边界处。
他没有穿鞋,简单披了个外衣便下了床。
秋也寒凉,脚踏在木板上,本该觉得凉才对,然,柳觉叶却并未觉得凉,甚至还有些暖,他所过之处,更添了一份寒。
他愣愣地看着被半掩在衣摆里的玉足,神情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脚凉如霜冻的感觉了,乍一如此,竟生出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来,哀忧漫漫。
柳觉叶的脚若非炎炎夏日,三季皆寒比冰潭,当初萧霁寒费了不少功夫也没能根治掉。
是以,不论何时,所住之处,都会铺一层绒毯,晚上也会先给人泡脚了才睡下。
床上便将他锁进他那温暖的腿间,源源不断地递送热量。
鞋子袜子也是专门叫人制作的,里面铺了层细柔的棉,不会过热也不会冰凉。
如此,柳觉叶就已经很久没再感觉到寒凉了,让他都忘记了,他的脚原来是这般冰凉。
凤鸾宫自萧霁寒登基以来便形同虚设,人丁都稀廖,就更别提地面会铺绒毯了。
半晌后,他抬步走到门边,轻轻将门打开,迈了出去,守在门口的星竹正昏昏欲睡着,闻耳边动静响起。
便立马清醒过来,刚忙要行礼,却被来人止住,“不必了,我要在宫里散会儿,你不必跟着。”
星竹欠身忙应,“是。”
话落,便退回了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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