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婚宴

　　你依照着司仪的指示和侍者的提醒，小心翼翼地走着流程，却在跨火盆时犯了难：按照习俗，天乾要抱着地坤跨过火盆，但你体型和力气显然不足以支撑你抱起沈奈。

　　火盆前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你扯扯沈奈手中的红绸，小声道：“既然是入赘，你抱我行不行？”

　　沈奈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阿阳却先急了：“这不合规矩啊。”

　　你立刻摆烂：“你看我中用吗？”

　　气氛安静下来。

　　从旁人欲言又止的微妙神情中，你可以看出，如果这不是婚礼，且没有沈奈在你旁边，她们铁定是要骂一句好没用的天乾的，但你也没有其他办法啊。

　　你抬头看看身边的沈奈，估摸着怎么也快一米九了。这种高度即便在现代的男生中都是绝对偏高的，放在上世纪农村社会确实有点吓人。你穿越前作为女生也不算矮，穿越后却变得干瘪瘦小，也不知道这委屈上哪儿说去。

　　你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多吃多锻炼，争取抢救一下棠晓宁尚那发育期的身高。

　　只见沈奈顶着红盖头的脑袋轻点，似是认同你的建议，于是你开心地踮起脚轻轻一跳，伸手勾上他的脖子，他的回应稍显慌乱，但还是稳稳抱住了你。

　　你帮他提起长衫下摆，他长脚一跨，轻而易举带着你一同越过火盆，两人的配合堪称默契无比。

　　“可以了，谢谢你啊。”任务完成，你舒了口气，沈奈却不知怎么了，定在原地不动。

　　“沈少爷，该放我下来了。”你提醒道。

　　沈奈这才嗯了一声，照旧稳妥地帮助你双脚落地。

　　刚才的停顿大约是你的错觉吧，你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沈老爷与沈夫人早逝，沈老家主瘫痪在床动弹不得，你又不愿意请老棠夫妇上座，于是你和沈奈便只拜了两个空椅子，倒也落了个轻松。

　　“礼成——”

　　随着司仪的话语落下，你与沈奈正式结为夫妇。

　　蜡光摇曳，你不由感叹无限，谁能想到你一个现代人，第一次结婚，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呢。

　　按照习俗，拜堂之后地坤便会被送入卧室，等待天乾敬完酒回来洞房花烛，但由于沈家情况特殊，所以还是等沈奈换了身敬酒服出来主持大局。

　　沈奈平日里总是没有什么气色，今日描了眉、点了些口脂，倒是显出他的美貌来了。宾客熙攘、觥筹交错，心大的你已经将不久前的恐惧迷茫抛诸脑后，你笑嘻嘻地对换好衣服沈奈说：“少爷，你这样好漂亮呀。”

　　沈奈怔了怔。自双亲去世后，除了老家主与阿阳，已经很久没有人夸赞过他的容颜了。他想对你说声谢谢，可你已经傻乐着和一旁的阿阳说起了别的话题。

　　虽然你只是个废物软饭天乾，但挂件也要尽到挂件的职责，你回忆起上班时团建被迫社交的痛苦，努力扬起笑脸，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沈奈去四处敬酒。

　　“有道是‘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我便在此敬酒一杯，祝贺贤侄有情人终成眷属！”

　　阿阳在你身后小声解说：“这便是少爷的伯伯，沈宗老爷了。”

　　之前，你曾经逮住阿阳陪你唠嗑，他与你讲过这个沈宗，据说他继承了已故沈大的野心与傲慢，以及对沈二奶奶一家的敌意，这些年没少暗中使绊子。

　　“沈宗老爷旁边的，便是他的嫡子，少爷的堂哥沈平。”

　　沈奈今年廿十四岁，沈平也不过年长他两三岁，面相和谈吐却仿佛已经步入中年。你生平最恨油腻中年男，心中便有些不喜。

　　你的直觉果然是对的，眼见酒还没过三巡，沈平就仿佛飘了，开始说一些自以为很幽默的玩笑：“堂弟啊，堂哥我是千等万等，可算等到你成婚了。听说你把堂嫂在柴房关了五天她才松口，也不知道这强扭的瓜，今晚到底甜不甜？”

　　沈平如此冒犯，即便是不爱争执的你都感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倒是沈奈，依旧不愠不恼的样子，只是淡淡道：“堂弟说笑了。”

　　你有点看不下去了，虽然你的原则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也不代表你愿意当个受气包，反观沈奈，怎么看着不好惹，实际上却这样温驯可欺？

　　你没忍住，掩唇轻笑，反击道：“一直以为沈家是大门大户，没想到跟我们乡里巴人一样不拘礼数，倒也算得自在。”

　　沈宗眉毛一动，没有说话。沈平却明显沉不住气，当即拉下脸来，斥责道：“轮得到你跟我说话？”

　　“堂哥。”沈奈忽然开了口，带着股老宅一样的阴森气息，“晓宁是我刚过门的夫人。”

　　沈平还想回嘴，却被沈宗拉住了。见沈宗举起酒杯打了圆场，沈平也只能收敛脾气，假笑着对你赔了个不是。

　　你正暗自对沈平的变脸绝活啧啧称奇，却感觉到沈奈在底下轻轻捏了捏你的手。你明白了他的暗示，便也陪上笑脸，与沈平一阵寒暄，之后倒是再没人敢拿你打趣了。

　　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气氛好不容易又融洽起来，门口却传来骚动：“夭寿啦，女儿成亲不让亲爹妈进门啊！”

　　管家慌忙上前道：“少爷，糟了，门卫没有拦住……”

　　竟然是你的便宜爹妈带着你的便宜妹妹闹上门来了。

　　之前，沈奈按照你的意思，并没有发她们请帖，既然没有请帖，也没有带礼金，那门卫自然是要拦的。老棠夫妻硬闯婚宴不说，还要尖叫撒泼：“真是没天理啊，要我女儿倒插门，却不侍奉我们如公婆！”

　　棠晓宁的双胞胎妹妹，棠晓晓则在一旁唱红脸，本就生得姣好的面庞配上忧愁的表情，更加楚楚动人：“爹，娘，你们别怪姐姐，或许她是有什么苦衷呢？”

　　阿阳看看棠晓晓，又看看你，很不给面子道：“少夫人，你们姐妹怎么长得不像呢？”

　　你没空与阿阳玩笑，表情难得有些严肃。

　　并不是你忽然正经起来，而是你感到胸口传来一阵阵的钝痛，同时眼前也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明明是双胞胎，一个美若天仙，另一个却是丑八怪！”

　　“棠晓晓，别让你姐姐跟我们一起玩，看了她就恶心。”

　　“棠晓宁，我们养你这么多年，也到了你反哺的时候了，我们已经和娟婆子说好，让你嫁给沈少爷享受荣华富贵了。”

　　“别和我说你是天乾，哪有你这般窝囊的天乾？当初没有把你送走已是讲究了父女情分，你别不知好歹！”

　　你抚了抚胸口，在脑内对那个恸哭不已的意识说道：“别难过了，她们不要你，那你也不要她们不就行了？”

　　说完，你不顾那意识的反应，也不管旁人的目光，抬头挺胸迎了出去，“当时不是你们把我卖给沈少爷的？既然卖了，我以后就是沈家的人，‘棠’姓归还，一刀两断，请回吧！”

　　你声音清晰，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地点破了这桩婚姻的事实，也揭开了老棠家虚伪的面纱。

　　阿阳张大了嘴，结结巴巴道：“少、少爷，她、她……”

　　沈平剔了剔牙，又吐了一口唾沫，“堂弟，恕我多嘴，你这小天乾是真的欠规矩，看看这像什么样子。”

　　只有沈奈，看着你瘦小却挺直的背影，怔愣着出了神。

　　老棠夫妻本是想来白吃顿喜酒，顺便再问你诈些钱财的，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不但不让她们吃酒，还让她们丢了个女儿，不由气急败坏道：“你这兔崽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生你养你，你就这样回报我们？”

　　棠晓晓则在一旁假装抹泪，帮腔道：“姐姐，我们知道你心里有恨，但也不能说这种气话呀！真把爹娘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你翻了个白眼，“不愿意？那把彩礼钱还来。”

　　原本，棠家人还有些惊诧于你的性格变化之大，可你这话精准踩住了她们的命脉，她们立刻没空思考了，纷纷卸下伪装，对你破口大骂起来，污言秽语，不忍卒听，身为攻击对象的你，却好整以暇地掏掏耳朵，对着脑海里又开始哭哭啼啼的意识劝道：“妹妹，没有家人的爱也是可以活的，不要为伤害你的人难过。”

　　原主，也就是已经死去的棠晓宁哽咽道：“你、你说得轻松，你根本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哦？”你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之前过得比你幸福呢？”

　　棠晓宁被你问住了。

　　管家看看你，又看看还在骂街的棠家人，为难道：“少爷，这……”

　　沈奈淡淡道：“便按少夫人的意思去办吧。”

　　管家是个人精，得了沈奈这句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立刻指挥下去，几个肌肉虬结的门卫三下五除二便把那一家三口轰了出去，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得很。

　　于是你心下了然，若非沈奈的刻意放行，老棠家根本连老宅的门槛都摸不着，哪儿能有这么出插曲。只是不知道，沈大少爷到底是出于尊敬你父母的考虑，还是又想着试探你了，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你本想与棠晓宁聊聊，多了解一些关于穿越的信息，可随着棠家人的离去，脑内棠晓宁的意识也安静下来，无论你怎么问也没有反应，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彻底消失了。

　　你心态虽好，但这么一出下来，多少也觉得心烦意乱，连带着看沈奈也有些不悦。

　　沈奈见你瞪他，不明所以地对你眨了眨眼睛。幽沉的黑色眼眸，让你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组织的动物园福利活动时见到的长颈鹿，虽然很高，但是温顺无害。

　　呸呸，辱长颈鹿了。你在心里吐口水。

　　什么温顺，什么无害，都是假的。这人心眼其实多着呢，切开来全是黑的。

　　你越想越气，决定一天不理他。

　　虽然是洞房花烛夜，但沈奈并没有把你俩安排在同一个房间，你能感觉出来，他对待这份婚姻与你的态度其实并无区别，都是公事公办而已。

　　可你今天实在被老宅吓得不轻。身为东亚人，你不害怕古老的洋别墅，灰瓦白墙的四合院却能完美唤醒你的恐怖基因，即便晚上是回别墅睡觉，临睡前，你还是没出息地被《山村老尸》、《一双绣花鞋》等经典童年阴影占据了大脑。

　　你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什么不理沈奈的决定都已经抛之脑后，尊严对你来说不名一文，你裹着被子，决定上楼去找沈奈。

　　你惊讶地发现沈奈的门缝中漏出一丝烛光，他竟然还没睡。

　　他开门，见到是你也有些惊讶，你不给他询问的机会，反客为主道：“少爷，你怎么还没睡呐？”

　　他已经卸了妆，又恢复了那缺乏气色的阴沉样子，揉了揉眉心，沉声道：“账本还没对完……”

　　你虽然害怕得睡不着，但不代表你不困。你不容置喙地替他合上桌前的账本，拉着他来到床前，熄了蜡烛，两人肩并肩躺下。

　　沈奈给你的一套操作给干懵了，“姑娘，你这是……”

　　你保持着安全距离，以示你没有非分之想，嘴里开始胡说八道：“少爷，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感情，但这毕竟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分房而睡，总归太生疏了吧！”

　　沈奈没说话，可能是被你整无语了。

　　你躺在柔软的床上，闻着沈奈身上若有若无的昙花香气，渐渐忘记了恐惧。

　　过了一会儿，沈奈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以为……你不会想要亲近一个这样丑陋的地坤……”

　　“瞎讲……”你迷迷糊糊地说，脑子已经被困意侵袭，完全由脊髓反射操控躯体行动了。你胡乱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像哄小孩睡觉一样，边拍边说：“沈奈……漂亮……沈奈……漂亮……”

　　还没有把沈奈哄睡，你自己倒先昏迷不醒了。

　　沈奈哭笑不得地听着你那小动物般无忧无虑的细小鼾声，终是握住你的手，一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