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
沈奈办事效率极高,隔天就让管事把牛奶送到了后厨,面对着奶白泛黄的液体,你还没入口便闻到了浓重的奶腥味。
“……这是生牛乳吗?”
“回少夫人的话,已经煮过两遍了。”
你捂着鼻子犯了难,这叫你喝惯了加工奶的口味怎么适应啊。
阿阳正巧来寻你,好奇道:“少夫人这是想做什么?”
你如实交代,阿阳大笑道:“牛乳是这个味儿的,少夫人想喝腥味淡的,便要煮上个好几遍,可这样一来,牛乳中的营养也给煮坏了。少夫人要不要叫厨子给你做姜撞奶算了?”
你可不喜欢姜蒜,还是摇摇头,问:“你找我做什么?”
“老家主不是吩咐下去要给少奶奶找个贴身伺候的吗?少夫人若现在得空,便与我一起去镇上的市集看看。”
你下意识问道:“之幸不一起去吗?”
“少爷在铺子里忙呢。”阿阳看你一眼,捂嘴偷笑,“少夫人可真黏少爷啊。”
你可不像沈奈那样脸皮薄,大大方方道:“那可不,新婚燕尔是这样的。”
阿阳所说的镇叫兰里镇,现代化建设意外做得不错,依稀有一些城乡结合部的样子了,你甚至见到许多人家在使用电器电灯,不由颇为新奇,琢磨着以后也撺掇沈奈给别墅里通个电,老烧蜡烛吸一氧化碳,久了人会变傻的。
兰里镇有固定的集市场所,是一座大商铺延伸出去一条小商铺,商品从高端到低端、家用到商用一应俱全,颇有百货大楼里装了个跳蚤市场的感觉,你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啥啥都觉得新奇,倒是符合了你穷村姑的人设。
“这儿真的能雇到人吗?”
这个世界毕竟已经进入了现代社会,买卖人口是犯法的,可你看着这集市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氛围跟旧社会买卖奴隶差不多。
“快到了,少夫人别急。”
阿阳话音刚落,你便看见一连串坐在地上、流浪汉似的人,不论男女老少,身前都放着张木板,上面标着性别、年龄与价格,你仔细看去,雇佣劳动年限最低的也是三十年。虽说是合法雇佣关系,却也与买卖奴隶大差不差了。
“小夫人,行行好,买下老身吧!老身识字,会算账!”
“小夫人,看看我吧,我年轻力壮,干什么都行!”
“小夫人……”
你的气质虽然算不上矜贵,眉宇里却透出一股不识落魄的天真,加上你身后跟着明显是大户人家伺候的阿阳,地上坐着的人纷纷向你示好,希望你能做那条拯救她们于溺渊的浮木。
你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氛围,敛了表情匆匆而过,却被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女吸引视线,你停下了脚步。
那少女生得白净端庄,虽然装扮朴素,却难掩气质的沉静自持,你知道,那是一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特有的自尊。
她身前的牌子上写着“卖身葬父”,意向合约年限竟然是短短三年,比旁人少了足足十倍。
你动了恻隐之心,向她问道:“你需要多少钱?”
她抬头看你,眼神冷下来,“您是天乾?”
“恕芸娘直言,芸娘大抵帮不上您的忙,毕竟芸娘只会认字看账,教书管家。”
好像还是个金融生,你想。看着她充满敌意的小眼神,你知道她大概误会了什么,但是你没有解释,只是重复问道:“你需要多少钱?”
芸娘不情不愿地报了个数目,你问阿阳这个数字是否在预算内,阿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拂了你的面子,将纸币交到芸娘手里。
芸娘有些气急:“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收下吧。”你说,“读过书的女孩子应该有更自由的未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芸娘。”
说罢,你便头也不回走了,也不理女孩儿的反应。
等走远了,阿阳才着急道:“哎呀我的少夫人,你凭白无故去撩拨人家做什么?”
你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就是看她可怜……是不是乱花钱了呀?”
“这不是钱的问题。”阿阳想起芸娘最后的眼神便觉得头疼,可是看看满脸茫然的你,又觉得跟你完全说不通,只能无奈道:“无碍,只是还请少夫人以后多注意些身为天乾的分寸。”
你似懂非懂。
你的性别意识还停留在现代,并不能接受任何男性来伺候你的起居,就想找个年龄相仿的女性,平时还能陪你说说话,可惜一圈下来并没有见到合适的人选,便只能暂时作罢。
你寻思沈家的铺子也在镇上,来都来了不如顺路去看看他,也好了解一下他家的生意,不然说出去不知道自己的男老婆每天在操心啥,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兰里镇属于江南沿海地区,随着近代商路的和平开通,兰里镇的织造行业也一同兴起,而兰里镇的第一家纺织厂,便是沈老爷投资建造的。
此外,沈家也开了些茶楼食肆,虽然不如纺织店赚得多,生意倒也还算不错。
你有种接对象下班的感觉,寻思着空手不太好,便按照阿阳的建议,在街头小巷买了一束鲜花,等沈奈走出铺子的时候,便不期然被芬芳扑鼻的花朵撞了满怀。
“之幸,我来接你回家!”
花束后,是你天真的笑脸,热带鱼似的斑斓晚霞在你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中游动,沈奈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噗通,噗通,一声又一声。
好好过日子,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沈奈发现自己很想不管不顾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拥抱你,感受你的体温——作为一个接受着传统教育的地坤,他被自己叛经离道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接过你的花,有些腼腆地向你道谢,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对你说:“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天乾的花……”
你觉得这孩子实在有点太容易满足了,一束花,多大点儿东西,花的还是他自己的钱呢。你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包,随口道:“之幸要是喜欢,我下次再送你呗。”
沈奈用双手专心致志地抱着人生中的第一束花,脸上有了些血色,“你们今天去集市,情况如何?”
“别提了,一个中意的都没有。”你的步子没有沈奈大,微微落后于他,你看着他低垂的乌黑鞭子在身后随着动作摇晃,就像看见了一条猫尾巴一样,让你很想上手把玩几下,“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急,慢慢找呗。”
阿阳看着你们和谐的景象,更加纠结要不要把芸娘的事情告诉沈奈了。他不想让你们平添嫌隙,但又对沈奈忠心耿耿,不想有所隐瞒,因此很是纠结。
“快看,那不是沈家少爷吗?身边怎么跟着个天乾?”
“你是不知道,这可是沈少爷好不容易招来的赘婿,前两天刚成的亲,估计宝贝着呢。”
“哈哈,也是,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克死了!”
你不想理会流言蜚语,可这俩男人说话实在大声,又是笑沈奈霉又是咒你死的,你想装没听见都难,你转头问道:“这两人是谁?”
“沈家店的陈老二和崔小惠。”阿阳忿忿不平地补充道:“这两人早些年还受过老爷恩惠呢,转头就来嚼舌根,真不要脸。”
“哦。”你在那两人诧异的目光中走上前去,“你们就是陈老二和崔小惠?”
“是又如何?”陈老二也不是第一次在背后讲沈奈的坏话了,虽然他只是一介布衣,但自认毫不畏惧身为地主富商的沈家,“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了,你还想当街打我不成?”
你却问他:“你娶妻没有?”
陈老二警觉道:“自然是娶了,你想干什么?”
你又转头问崔小惠:“你呢?”
崔小惠不想理你,直接给你一个白眼,“关你屁事。”
阿阳啐他一口,对你说:“回少夫人,崔小惠是地坤,已经嫁了。”
“一个天乾,一个地坤。”你乐了,转头对沈奈道:“行了,明天我们的茶楼有乐子咯。”
两人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道:“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啊,就是想请说书先生讲一个故事而已。”你故作无辜,“一个关于陈老二和崔小惠,瓜田李下,私相授受的故事……”
崔小惠是地坤,对这种事情更敏感,当即红了脸:“你!你凭什么污人清白!”
陈老二也被你震撼了,“不是,你有病吧?”
你掏掏耳朵,好整以暇,“我只是在做跟你们一样的事情啊。”
“那能一样吗?你们本来就……”
你打断他:“本来就什么?你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亲耳听见了?”
你语气平稳,眼神平静,而你背后,高个儿的地坤抱着花,低头不语。
陈老二和崔小惠不敢说话了。他们终于明白过来,再不认错,明天沈家的茶楼里,说书先生便会依照你定下的剧情,日复一日地讲述一个看客最爱的艳俗故事,直至关于他俩的风言风语传至兰里镇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年代的民间纠纷中,可还没有造谣诽谤罪一说,即便告去法庭,顶多也只是不痛不痒地罚沈家一点小钱,可陈老二和崔小惠的名誉与家庭关系,却会被实实在在毁了。
这并不是需要纠结太久的选择,毕竟骨气对市井小民来说有害无益。他们很快摆出谄媚的表情,点头哈腰,祈求你大人有大量,你却指指沈奈:“我们家,他做主。”
他们连忙去巴结沈奈,而沈奈终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滚。”
看着两人屁滚尿流地跑远,阿阳忍不住抚掌大笑,“还是少夫人厉害!终于也给这两个嘴碎的一点教训了!”
一直到回到别墅,阿阳还在回味这次的胜利,“欸,我真笨,要是我也能想到这种好主意,也不至于让少爷白白受这么些年苦了……”
沈奈正将你送他的那束花小心翼翼地放进花瓶里,明明交代给仆人做就可以的事情,他却做的那般郑重,像对待什么稀世之宝似的。闻言,他淡淡睨了阿阳一眼。
阿阳自知失言,吐吐舌头,找了个借口溜了。
你若有所思,刚要开口,却落入一个满是昙花香气的怀抱。
“欸?”你睁大眼睛,发现沈奈整个人都在颤抖,“之幸,你怎么了,没事吧?”
沈奈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你,搂得你肩膀都有些疼。
“晓宁……”他叫你的名字,声音比平时还要低哑。
你不知道他早已经习惯了同乡人的恶意诋毁,也从不指望有人会替他说句公道话。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不会再被任何流言蜚语中伤,可是当你站出来,把他护在身后的时候,他的心脏却是那般酸涩。
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让他变得不像自己的感情,也不愿意在你面前表现出脆弱不堪,所以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你,用仿佛永远不会再放开你的力道。
你感觉到脖颈与他接触的皮肤似乎濡湿了,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你也并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哭。你虽然不懂他此刻的心情,却并没有追问。
当你想获得一个人的信任,行动往往比言语更加有力。
你不厌其烦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流浪猫。感受着手心下的震颤渐渐平息,你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如同宣誓:“之幸,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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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