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宵夜和猪猪

“还问我？”王妈妈理所当然地叉腰质问，“我打扫卧室发现你们什么都没准备！不是让你们注意安全注意卫生吗？平时没有这些能行吗？”

王一博毫无勇气抬起眼帘，“您回来这么晚就为了去买这些？”

“晚上药店人少啊！我可是去正规药店买的，”她安慰儿子，“生产厂家，保质期我都确认好的！你们放心用！”

耳廓像被泼了开水，匆忙间一博只能把恩爱用品统统收进床头柜抽屉，“好好好，我知道了。”

王妈妈还在嘀嘀咕咕地嘱咐，“注意安全……受伤了可怎么好……”

强打精神，王一博赶紧转了话题，“妈，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科室主任找我谈话，让我负责新建移植中心，角膜部分的所有工作。”

“移植中心？”王妈妈倏忽挺起腰身，眉峰凌厉，“那是不是很忙？”

王一博笑着点头。

“不行！儿子！我不同意，”王妈妈双手连摆，声音尖锐立起，“你现在的工作已经很辛苦了！上下班没个固定时间，不能再增加负担！”

“妈，”一博刻意笑得轻松，“我能行，不觉得累。移植中心是我最想做的事。”

她听不进任何劝告，“不行，绝对不行！妈妈的病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因为累得吗？我看肖战飞起来也是几十个小时顾不上家，你要工作，还要照顾七夕，现在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哪儿还有精力兼顾什么移植中心？儿子，你听妈的话，赶紧推掉！”

“我已经答应了主任，”一博软下半截，试图征得同意，“你相信我一定能做好的。”

“哪个主任安排的工作？妈妈帮你去帮你拒绝！”她半步不退，话音未落就冲向客厅！

“妈！”一博紧跟母亲，高亮的声色里竟还融着哀求，“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移植中心是我的梦想。”

“我是为了你好，”王妈捂着心口喊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看她的脸色白如冰雪，王一博狠狠攥住拳头，担忧她身体不适，不再反驳。

“阿姨，”陪着七夕玩龟的肖战发觉气氛不对，想扶着老太太坐下休息，“怎么了这是？”

气得瑟瑟发抖，王妈妈轮流指过两个人，冲进卧室摔了门，“阿姨？？好啊！他气我，你也气我！你们两口子，气死我算了！”

自己无辜躺枪，肖战一头雾水，朝一博机械地耸耸肩，“不……不是……一时情急，忘了改口。”

王一博根本没心情顾及什么称呼，他胸口似堵着一团热气，烧糯了心脏，呼吸不畅，难受又难过。

这已不知是第几次，与母亲理念不合而发生争执，也不知是第几次，因为考虑她的身体，顾念她的不易而无奈妥协……选择科室时，壮志凌云的一博本想进入呼吸科发挥光和热，母亲却觉得接处传染病风险极大，纠结妥协之后，才成为眼科医生。

但是，移植中心是成为医生的那天起就励志要完成的事……为什么？支持自己一次怎么就这么难？！

他头也不回，甩门离开！

肖战站在回归寂静的客厅里，满脑子都是转不动的懵圈。

看到大包小包的钱多多立在门口，裴争木讷地眼神锁定，忘了请人进门，“钱……钱先生……”

钱多多笑得大方，“你要是愿意，以后叫我多多就行。方便进去吗？”

赶忙侧身，裴争低声说，“方便，请进。“

“听肖战说你最近不舒服，我来看看你，不会打扰你吧？“

多多将包袋礼貌地放到桌角，回头打量穿着家居服的裴机长，没了平日里制服的加持，他好像又年轻了几岁，皮肤白得透亮，刘海盖住些眉毛，像个正值花季的纯真学生。

“不会，”他摆摆手，“我是没想到你晚上还来跑一趟。”

“关店后也没什么事，”钱多多整理着袋子里的东西，“我帮你抓了些红花，分装在小袋里，你每天放一包到泡脚水里，能加强血液循环，身体也会舒服一些。还有颈椎仪，可以带上飞机用的。”

“谢谢。”

“有没有什么想喝的，”钱多多将七分袖向上挽起，直直盯住他俊俏的脸，“我给你做。”

背着双手呆了半晌，裴争才迟钝地去打开冰箱，“你快坐！应该我来给你弄，你想喝什么？水？啤酒？”

“不用，”钱多多带着红透的耳朵挪到身后，稍显亲昵又保持礼貌地捏住他的衣袖，带他坐上沙发，“我今天过来就是专门为你服务的！抹茶拿铁喜欢吗？没有咖啡因，不会影响睡眠。”

抿着笑意，裴争微微点头。

凝望嫩绿色的奶沫上被精心描绘出的心形，裴争忽觉鼻头酸软，作为成年人，他明白钱多多的用意，但是……

“多多，我……”他品下抹茶拿铁，是自己喜欢的味道，淡淡的抹茶香，“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我不是个优秀的人，不值得你这样子。”

空气如被冷冻的奶油，凝固黏腻，钱多多的手明显打了激灵，没料到被拒绝得如此直白。

“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钱多多不急不躁，捧着瓷杯坐到他身旁。

“不是……”裴争怔怔反问，“不是肖战带我去你的咖啡店吗？”

笃定摇头，钱多多笑得别有深意，“去年夏天，我心情不好，喝醉了倒在花坛里，有个人不嫌麻烦，扶我路边的长椅上，听我啰嗦，听我抱怨，在外面照顾我一晚，还被我吐脏了皮鞋。”

深处的记忆被猛地唤醒，裴争大惊失色，“那个人是你？”

不好意思地揪扯耳垂，钱多多说，“是我，后来发现你是肖战的同事，我高兴了好久。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优秀，况且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优秀的人，只要想到是你在我身边，我心里就特别踏实，什么都不怕，想对你好。”

泪光肆虐，裴争倏忽侧过脸去，不敢出声。

“你是因为有喜欢的人，或者是因为喜欢女人，”钱多多呼吸凝滞，问得忐忑，“才说刚才的话？”

“不是，”他微微摇头，没有勇气回望多多一眼，“我……”

“那就好，”钱多多如释重负，勾起唇角，“我不着急，以后慢慢对你好，慢慢等，等到你愿意接受我为止。”

送七夕回屋睡觉时，肖战看到偷偷抹眼泪的王妈妈，他轻声安顿，“妈，别伤心，小心身体，一博很在意你的身体。“

“他还没回来吗？”手背蹭干眼角，她轻轻帮七夕盖好凉被。

夜色深沉，门外寂静，王一博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

肖战为一老一小调暗灯光，微笑安慰，“您和七夕先睡，我出去找找他。”

“肖战，他心思倔，你可一定要替妈妈看好他，”王妈妈暗淡的面色上裹着深深的悲伤，躺下前还不忘嘱咐，“不早了，你也要注意安全。”

心中一霎温暖，暖到好像是假的，肖战点点头关好卧室，“好。”

说去找找，却无从下手，肖战不能算多么了解他，心情失落时他会去哪儿，怎么排解，更是不得而知。

叹气着环视一遭，肖战注意到洁白的击剑服，决定去碰碰运气。

击剑训练场大门紧闭，但肖战收获颇丰。王医生像个找不到家的小朋友，抱着膝盖缩在大门处流淌而下的阴影中，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圆圈圈。

肖战一步步靠近，“王医生，你排解的方式就是坐在这里画圈圈？”

他猛地一惊，昂首望去。

肖战温文儒雅，笑容中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无奈，好似还有几分心疼，眼眸里披满了月光中晶亮的尘埃，像极了从天庭轻盈而下，美好温柔的仙子。

每每这种时候，早已习惯了单枪匹马地熬过去，王一博显然不太习惯眼前的美景，震惊到尾音溃散，“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感觉你只有击剑一个爱好，”突然伸手，肖战比了个出剑动作，“过来碰碰运气。看来我运气不错。”

不再吭声，王一博继续低头画圈。

“这可不行，”肖战拽起他的手臂，架着人朝闹市跑去，“走！本机长带你放松放松！”

大排档前门庭若市，肖战将他按在塑料椅上，向老板吆喝，“老板，一份麻辣小龙虾！”

毕竟，没什么事是一顿小龙虾解决不了的！

抽起纸巾擦擦桌面，王一博拘谨地调整坐姿，生怕弄脏了衣裤，“吃宵夜对身体不好，容易造成……”

“王一博，”与他对坐，肖战撇着唇角摇晃手指，“你就是对自己太苛刻，一板一眼，处处都必须按规矩来，总把自己封在条条框框里，不累吗？人生这么短，随性而为才是王道。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使我徒有身后名，不如及时一杯酒！”

拇指掐进手掌，火辣辣的疼。肖战说的没错，自从养父去世后，王一博便用厚重的木板，为生活定出逼仄窄小的框，钻进去之后再用长钉焊死，无论怎么难受折磨，都无法拆除。这个框，永远提醒着自己之前的过错。

“由着性子来，总有一天会犯大错。”他闷声喃喃，坚持理念，“过渡放纵不仅对身体有害，对精神也没有好处。”

香喷喷的小龙虾热情上桌，麻辣辛香扑鼻而来！

将塑料手套递给他，肖战摇头反驳，“及时行乐从来不代表过度放纵，只是容许人在困境里，暂时放过自己，毕竟人生苦短。”

他仍旧不打算开吃，“坚持健康饮食，正常作息，适当运动，怎么会苦短？”

深深叹气间，肖战坚持举着手套，笑意依旧，但眸中的光点倏然熄灭，犹如漫天的星光被突如其来的乌云深深遮挡，“世事无常，没有理由的意外会突然夺走你爱的生命，与健康无关。”

背脊上似有万虫啃咬，鼻中顶起一腔酸涩，王一博读懂了肖战笑脸下藏起的所有情绪，惆怅，孤独，无助甚至还有一瞬的绝望。一个字也不需要再解释，他明白，肖战也曾失去过很重要的人。

他徐徐垂下眼帘，接过了手套。

“这就对了！”肖战笑得顽皮，给他杯子里填满白水，“来！以水代酒！咱们两只小蜜蜂走起！”

“两只小蜜蜂呀！飞在花丛中呀！飞呀！啪啪！飞呀！啪啪！喝！！”

吞下的明明是水，王一博像被灌下几瓶五粮液，双颊血红，眼神迷离，不停的吐着舌头，缓解小龙虾带来的酸爽劲辣！

“你说她为什么不能支持我？”王一博嘟着脸蛋，使劲反问，“啊？移植中心能造福多少人？能救那么多人命！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拨开硕大虾头，肖战毫不客气地吸干虾脑，“再多的人也是别人，不是她儿子，她只希望你工作稳定，轻轻松松。”

“要不是心脏移植手术救活了她……嗝！”一博喷出饱嗝，像只没有吃饱的小猪，垂首顿足，“我也不会励志当医生！我多想……多想让那些病人也和我妈一样，能活下去，活着……她总说为了我好，为了我好，都不管我到底想做什么！到底为什么想做！”

第一次见到他气恼中又带着些可爱的的表情，肖战眯着兔兔眼，新鲜地看了又看，“父母的爱，本质就是蛮横无理的。你是孝顺孩纸，不愿顶撞阿姨，别着急，慢慢沟通。但我能理解你们医生的不容易。”

趴起身体，一博痴痴问着，都没察觉脸上粘了个虾壳子，“你家里有医生？”

“猪猪”的形象更加丰满，肖战哈哈大笑，伸手为他擦了脸，“我家没有医生，是我哥哥参与了器官捐赠，虽然他早就签了协议，但当时的医生还是三番五次地跑来安慰我，开导我，希望我能接受，为了活着的人拼尽全力。”

惊讶的一博倏忽立正身体，辣得鼻息不断，“你哥哥，也去世了吗？”

掀起眉头，肖战灌下一杯热水，滚烫难耐，烫得视线模糊，“早就的事了。能捐的都捐了，听说救了四条人命呢！我哥就是这样，就算是死了也是人见人爱的热心肠。”

沉默片刻，一博向眼前人举起水杯致敬，“谢谢你。”

“最后一只，给伟大的王医生！”忍下眼中蓄起的云雨，肖战爽朗碰杯，顺手把剥开的虾肉塞到他嘴里，“谢我也得来点实际的吧？光嘴上说多没诚意。”

早就吃透了机长的套路，王一博嚼着虾肉，含含糊糊，“我买单。”

“啊！你可真好！”像被不存在的爱心箭刺入胸膛，肖战捂紧心口，故作崇拜！

宵夜解决完毕，肖战又拽他奔去夜市，一个套圈摊位居然还在坚守！

“五元两圈，”肖战爽快付钱，“这个便宜，我请你！”

王一博拍打红烈的脸蛋，毫无兴趣，“这种骗小孩的把戏，我才不玩。”

“来试试啊！套住的就是你的！”肖战执意举着三个圈给他。

眼神如冰，他冷漠摇头。

“嘿呀？！请你还不乐意？”肖战跳到他身后，把住右手，“一起！”

来不及反应，他的后背已融进了肖战炙热的胸膛，铺在耳后的清甜鼻息，带着辛辣的芬芳，已把王一博带入奇妙的幻境，像在巨大的草丛迷宫中，与爱人追逐打闹，不问世事。

金黄色的塑料圈向前冲去，滚了几圈立在地上，没能对抗地心引力，向右坠去。一只粉色的解压猪被套入中心。

撒腿蹦跳，肖战捏起小猪左看右看，触感又软又绒，随意揉捏，不到几秒便能恢复原样！

余光中看到呆在远处的王一博，目光明亮，双耳爆红，肖战将小猪放在掌心来回对比，笑得开心如童，“王一博，你和它可真像！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像有趣的儿歌，将一博憋闷的心事一点点挤出心房，只留下一身清爽，被形容像猪居然没有半点不舒服，反倒跟着肖战笑起来。

突然发现，在肖战身边，自己总会自然而然的笑起来，被逗乐也好，被感染也罢，总能忘却眼前纷扰，丢下平日里的冷清模样。

“别发呆，”肖战站在对面向他挥手，“快扔啊！还有一个圈圈呢！”

一博看都没看，向远处随意一扔，小圆圈好似懂了人的心思，随风而去，准准套在肖战头顶！

两人同时一愣，又哈哈痴笑！

肖战拍着大腿嘲笑他，“王一博，你什么水平？！”

“谁让你站那儿影响我！”王医生强横反驳，“不管！套着就是我的！”

“扑咚！！！！！”穿云裂石般的心跳还带着回音，在肖战耳中不停单曲循环！

停下嬉闹，肖战刻意忽略了脸颊上能烤熟红薯的温度，垂眸抠着小猪的耳朵，低语嘟囔，“粉猪猪是你的。”

“咳咳，”清嗓掩饰尴尬，王一博轻声走来，取过小猪，“哦……”

“回吧，不早了。”

脸红的肖战大步流星只想离开，却听到看摊大爷一声吆喝，“小伙子，头上的圈圈还我呀！”

肖战冲完澡回到卧室时，王一博并没有入睡，手里不停地揉捏新得到的解压小猪。

见人进来，他惯例问道：“头发吹干了吗？”

“吹了啊。”

“过来我检查。”

压住白眼长叹，肖战不知为何双腿总像敬业的士兵，完全听从王一博的号令，乖乖走去他那侧床边，弯腰任由检查。

手指拨弄乌亮的黑发，王一博对检查过程一丝不苟，“我发现你不太喜欢头顶花洒，每次洗澡跟打仗一样，我还是买一个手持的装上吧。”

“啊？”肖战猛地昂首，过意不去又万分感激，“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一博笑着摇头，“好了，都干了。”

“谢……！”

肖战正要起身，脚下忽地一滑，身体猛地向前栽去！

精神被唇上柔柔的触感刺激得体无完肤，肖战才想起洗澡时忘了换浴室的专用拖鞋，鞋底都是水！果然是洗澡如打仗！

这个距离下，大机长能碰到一博每根纤长的睫毛，能看清他毫无毛孔的白皙皮肤，能闻到好似融在他口腔里的茉莉香气，还能感觉到他胸腔内愈发急促的心跳……！

嘿呀我去！完了！又是五万！

而当肖战意识到严重后果时，唇瓣上竟传来微弱的吮吸，还有湿滑舌尖的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