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春旱
“奶奶,晓宁来给您请安了。”
你顶着一头孩童般的毛糙短发,双手垂在身前局促不安地交握,不敢抬眼看沈二奶奶的表情。
沈二奶奶唤来佘姑姑,“去,帮我看看是哪个黄毛丫头敢冒充我们晓宁。”
“哎呀奶奶!”你娇憨地跺一下脚,干脆不装了,扑上去抱着老太太的手撒娇,“我就是晓宁呀!”
沈二奶奶都懒得拿正眼看你,“说说,这顶鸡窝头是怎么回事?”
“也不至于到鸡窝头的程度吧……”你捂着脑袋嘟囔。
小辈之间的暧昧拉扯与滑稽误会总不好拿来说给老辈听笑话,你将提前编好的借口告诉沈二奶奶:“就是……之前花灯节,跟之幸一起逛灯会的时候,遇见我那便宜妹妹了。她炫耀说现在自己在初等学院读书呢。”
沈二奶奶来了些兴趣:“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便好奇那初等学院是怎样一番光景,好叫我那妹妹如此趾高气昂。前两日,我寻了空,偷偷去那学校看了看,没想到果真气派非凡,里面还有几个老师,特别新潮,都留的短发,可利索了。我回到家后是越想越心痒,一个没忍住,就自己把头发剪了……”
虽然是为了应付长辈而编造的借口,你的眼光却并不局限于此。
之前花灯节时,棠晓宁的意识曾经浮上水面,隐隐约约说了什么与“书”相关的话语,你联系前因后果,猜测读书本就是棠晓宁的执念,而见到棠晓晓能去初等学院读书,棠晓宁心生羡慕嫉妒,因此提出了想去念书的要求。
你前两日确实也去了那所谓的初等学校考察,学校中正好有国外归来、留着清爽短发的老师,你便干脆一箭双雕,编造了这样一个借口,既解释了自己的“叛经离道”,也顺势向沈二奶奶提出上学的请求。
果然,沈二奶奶听完是双目圆睁,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没出息的,想上学跟奶奶说一声便是了,这学还没上,先剪了头发是什么意思?”
你做出期待又胆怯的样子,“我……能来沈家已是万分感激,又怎么好意思给奶奶与之幸添乱……”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添乱,想读书是好事儿啊。”
沈二奶奶早年也曾受过教育,不过她们那时候还只有私塾,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系统性的学习单位,但仅仅是私塾的教育也足以让她明白文化的重要性了。她拉着你,语重心长道:“晓宁,我就实话实话了,若我们之幸是个天乾,而你是个地坤或者中庸,我或许会劝你还是安稳度日好,哪怕真要读书,顶多也就给你叫个教书先生给你上门授课,但你是个天乾。”
“我们之幸是个聪明能干的,虽然是地坤,我把家业交给他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但我也心疼他辛苦啊。地坤比天乾不容易太多了,碰上些特殊日子,又或者你们以后有了孩子,之幸连休息的机会都没有,这怎么撑得住啊。”
“你虽然是倒插门的,但始终是个天乾,想读书,证明你有上进心。夫妻俩过日子,只靠一个人顶着也不是个办法。你现在什么都不会,不要紧,读了书,慢慢学,你们还年轻,未来还很长,只要能彼此扶持,生活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沈二奶奶一番话可算是掏心掏肺,并且暗示沈家未来可以由你与沈奈共同做主,你不由动容道:“奶奶,晓宁不过是一介村姑,我的出生您也是知道的,您何苦……何苦在我身上……”
沈二奶奶却笑了,“晓宁,你可知道,我为何欣赏于你?”
你摇头。
“都说这儿女情长,是‘剪不断、理还乱’,但要我说,最难解的,还是那‘血浓于水’的亲情啊……”沈二奶奶的眼神朦胧起来,似乎想起了一些氤氲的往事,“当年,还没有计划生育,你太公有三个孩子,我排行老二,也曾有一段有兄可依、有弟可宠的骄奢日子……”
“可惜,世事无常,人总是会变的,手足情深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为了那几个臭钱翻了脸,打得头破血流,至死不相见?”
看着沈二奶奶唏嘘的神情,你能感觉出来,当年沈家分家时的情况比你曾经想象的还要恶劣,大概不仅仅是撕破脸皮那么简单,并且这种彼此仇恨的心情,也被继承了下去,沈宗与沈奈之间,大概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我吃了许多苦,用了许多年才想明白的道理,你却早早就参悟了。我听佘姑说了你在婚宴上归还姓氏的事情后,就立刻觉得,这女娃儿以后了不得啊。”
你摸摸鼻子,实在有点心虚,毕竟你又不是真正的棠晓宁,既嫌弃老棠家麻烦,也怕自己在“亲人”面前露馅,割舍起来当然没有半分不舍,没想到误打误撞地拉到了沈二奶奶的好感,只能说懒人有懒福吧。
沈二奶奶告诉你,去初等学院上学的事情绝对没有问题,她会让沈奈帮你打点好的。沈奈那边你早就通过气,自然心里也放心,于是这事儿便这么定了下来。
至于贴身内侍的事情,沈二奶奶却没有再提了,不知是知道了芸娘的糟心事,怕你再出幺蛾子,还是沈奈干脆将她瞒得好好的,总之,你也不会傻傻地主动提起。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你便估摸着叫了车夫,把你拉去镇上接沈奈下班。
之前,沈奈说了想要你买花给他,想必也是那次接他下班时尝到了甜头,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又清闲,便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学习,你大致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的生活常识,认路买东西也是小事一桩。
你买了个热乎乎的包子,边吃,边寻找路边卖花的小贩。
“姑娘,买花儿吗?新鲜摘的,水灵呢!”
因为你剪了头发,梳不了已婚发髻,因此路人不再称呼你为小夫人,而是把你当成未婚少女。见你有兴趣,推着载满鲜花的小木车的少年便乐呵呵地向你吆喝。
你把包子的最后一口塞进嘴里,“麻烦拿张油纸,我自己包。”
卖花小哥看你挑花的动作熟练,不由好奇道:“姑娘以前也做过花草生意吗?我看您手熟得很。”
在孤儿院长大的你并没能接受到义务制教育,在参加成人高考之前,你花了很多时间打工攒学费,花店店员便是其中一项兼职。只是,你不会将这些话告诉别人,因此只是笑了笑,没应。
卖花小哥是个自来熟的,见你不应也不恼,继续跟你拉家常:“姑娘如果喜欢花,最近可要多买些,马上春旱就要来了,到时候可就没有这么水灵的鲜花了。”
“春旱?”你有些惊奇,因为根据你的地理常识,这是在华北地区才会出现的情况,而兰里镇分明是江南水乡建筑与气候。
“是呢,每年都有,只是我们这边影响相对小一些,江北那边可不好受。”
“这儿不是江南吗?”
“是啊,江南。”
你:“……”你察觉到再问也是鸡同鸭讲,便住了嘴。这个世界虽然大体上和你原本的世界非常相似,但不同之处比比皆是,也许这气候现象上的差异也是其中一项吧,可能整个世界的板块构造不尽相同呢。
你也不急着需要立刻一探究竟,毕竟之后你就要去上学了,有大把时间仔细了解这个你也许会停留至生命终点的世界。
你抱着花儿,去店铺里找沈奈。
沈奈还在忙,一个店员帮你去叫沈奈,剩下一个年轻的小店员与你面面相觑。小店员之前没见过你,大胆冲着你使劲儿打量,最后竟然道:“少夫人可真好看呐,与咱们少爷可真登对儿。”
你有些哭笑不得,棠晓宁的外貌如果算得上好看,她也不至于被偏心排挤那么多年,心想这小店员可真会拍马屁。小店员见你不信,却认真道:“少夫人您可别不信,您看您,身材如此匀称,肤色又健康,特别是这眉毛,长得多标志啊。”
你心念一动,叫小店员把店铺里的全身镜拿出来给你照照。虽然是布匹店,但店内也买成衣,因此沈奈便特地置办了材料最先进的试衣镜,与家里略显模糊的镜子不同,这试衣镜可把你的样貌照得清清楚楚,你不由吃了一惊。
身高长高了不说,毕竟棠晓宁的身体才十六岁,你又天天喝牛奶,发育了很正常;可棠晓宁原本黝黑的肤色,却明显白了两个度,虽然跟沈奈那种级别的冷白皮没法比,却也已经是非常健康正常的黄种人肤色,任谁来了都不会嫌你黑;最离谱的是,棠晓宁原本稀疏杂乱的眉毛浓密了不少,形状也像修过一样整齐,让朴素的五官加分许多。
穿越前,你最常被称赞的便是这两条天生有形的眉毛。你绝不会弄错,这眉形,就是照着你原本的身体长的!
你身体摇晃两下,差点连花都没有抱住。这样莫名的变化,到底代表着什么,你下意识感到不安,又不敢去深想。
“晓宁,等久了吗?”
沈奈向你走来,神情明显很是高兴。
你勉强笑笑,把花儿递给他:“喜欢吗?我自己配的。”
沈奈抱着花,看起来幸福极了,阿阳适时道:“瞧我们少夫人多浪漫,外面哪个天乾比的上哦。”
众人都露出善意的笑容,沈奈微红了面庞,道:“我先走一步,大家都早点歇息吧。”
“少爷这是急着回去陪少夫人呢!”
在笑声的包围下,沈奈抱着花,拉着你匆匆离开了铺子,很有些新媳妇害臊的味道。
沈奈注意到你似乎有些沉默,关切道:“晓宁,你怎么了?”
你犹豫道:“之幸……你有没有觉得我变白了?”
沈奈的回答如你所料,只见他仔细看你几眼,道:“好像……没有?”
你又问阿阳:“我成亲前长什么样,你说说?”
“啊?少夫人你这是真问我还是想我夸你啊?”被沈奈瞪了一眼,阿阳才抓抓头,诚实道:“跟现在一样啊,就是长高了些。”
你的心沉了下来。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你的长相已经与原本的棠晓宁大相径庭,可周围所有人,都没有产生过任何怀疑情绪。
相对的,你长高了,这样符合逻辑的事实,却能被其他人所感知。
你抬眼,看见珊瑚般鲜艳的晚霞,霞云簇拥着血珍珠一样滚圆的落日,这里的太阳,与你记忆中的太阳并无不同。
可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已经完完全全是另一个时空了。而且,你大概永远都回不去了。
沈奈顺着你的目光,看着晚霞叹息:“是火烧云,看来春旱要来了。”
阿阳:“每年这个时候,江北都有许多人要过来逃灾,看来少爷又要忙着赈灾了。”
你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想消极的事情。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二次听到春旱,不由问道:“你们每年春旱都会赈灾吗?”
沈奈沉默,阿阳接上了话:“少夫人,这您便是有所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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