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空调温度很低，凉风吹的房内湿冷阴寒。

被酒水打湿了一半的上衣起不到一点保暖作用，紧贴着皮肤，被冷风一吹又开始簌簌发抖，苍白的手掌撑着脑袋，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凸起。

夏知年好像陷入了一阵奇怪的沉思，手中的杯子滑落，响起清脆的声音。

周围人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如同盯上猎物的蛇，阴冷黏腻，让人很不舒服。

直到他被猛然一推，挣扎片刻刷地睁开眼睛，眼里的阴鸷几乎化为实质，让那人惊得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开口道:“夏、夏知年，秦哥让你倒酒呢。”

他说完，像是底气又足了一些，眉毛拧起:“杯子都拿不好，怎么伺候人的？”

夏知年又皱了皱眉，耳边一阵轰鸣，只觉得这人又聒噪又气焰嚣张，活脱脱的一个狗腿子。

他的头依旧很疼，扶额间摸到一手的冷汗，又虚脱又疲惫，脸色更是白了一个度，偏偏这点病气没能削弱他的容貌半分，反而多了一丝不明不白的诱惑，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他只抬头望了一圈，微红的眼尾轻描淡写扫了过去，便又引来一波恶意窥探的视线。

“秦宇……”

夏知年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难听，大约是空调的原因。

身边离得近的听见他说的话，又先笑开了。

“不愧是秦哥，这么有魅力，让这么一位美人对你死缠烂打。”

“要我说还得是夏知年，痴缠人家这么久还不死心，秦哥，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痴心啊！”

“这又是泼酒又是赶人，夏知年居然还眼巴巴的要凑过去，真执着啊。”

在一片或是嘲笑或是吹捧的人群中，有一人始终面无表情地望着夏知年。

细看眼神里，仿佛还有厌恶与嫌弃。

夏知年强撑着站了起来，他摆了摆脑袋，那些纷乱的记忆回归了原位，终于没那么难受了。

旁边有人给他递了瓶酒，看热闹不嫌事大:“去给秦哥倒杯酒，说不定他心情好些了就应你了？”

夏知年接了过来，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恶意，顺从地朝秦宇走过去。

他刚刚才被秦宇的女伴泼了一杯酒，身上满是酒气，现在被要求给秦宇倒酒，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还真是像秦宇所说的，一个温顺懦弱的软包子。

稀稀落落的吁声，三三两两半醉半醒的酒鬼推搡着，嬉笑着。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只有夏知年一个人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像两个融不进去的世界。

他抬头，直直的对上秦宇的目光，是轻蔑的，陌然的。

像在看一个举足轻重的路人。

他突然笑了，那双原本清澈温良又勾人心魄的眼此刻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寒潭，冰冷彻骨，带着深切的恨意。

“哗啦——”

那瓶酒被夏知年一股脑泼在秦宇头上，从头发到衬衫前襟湿了个遍。

“夏知年——”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他此刻的行为，这个刚刚任打任骂的家伙居然敢这么反抗。

最震惊的无疑是浑身酒水的秦宇，他猛然站起来，像是突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疯了？”

风暴中心的夏知年却无动于衷，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舒服么？”

秦宇压根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眉头紧锁。

那冰冷的酒液倒在身上，连衣服都黏腻难闻，怎么可能舒服？

不过消停了几分钟，这个人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他带来的女伴余妍妍慌忙拉住了他的手，泪眼朦胧，好像很害怕夏知年的动作，但又抽噎着说:“之前泼你酒是我不对，但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能泼秦哥呢？”

她三言两语，虽是道歉，但意在指责。

秦宇清冷的眼神扫过去:“就因为这个？都是朋友不能大度点？”

“你怎么变得这么无理取闹？”

也许秦宇已经习惯了，张口闭口就是贬低，然后把自己塑造的高尚，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像是施舍，又像是怜悯，再高高在上的说。

——看吧，只有我不嫌弃你。

往常的夏知年别说是看秦宇发火，就是秦宇摆了下手都要思虑是不是自己哪儿做错了，现在倒是像个木头动也不动。

秦宇压下心里翻涌的疑虑，抬手想揪他的衣领，却没想到看起来瘦弱文雅的夏知年直接反手将他手腕一拧，疼的他冷汗直流。

他抬头，却瞥见一双阴冷的眼，让他一瞬间胆寒。

夏知年轻飘飘松手，搭在一筐啤酒瓶边框上，直勾勾地望着秦宇:“喝个酒还摆什么脸色，都是朋友不能大度点？”

下一刻，半箱啤酒被他尽数掀在秦宇身上，酒瓶砸在身上生疼，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包间。

地上满是酒水与残渣，几乎找不到能安全落脚的地方。

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就连紧急接到通知连接到剧情崩坏的小世界，降落在夏知年身边的系统079都懵了。

“……这个剧情不是这么完成的！”

化身成为一个毛绒小球的079急得上蹿下跳。

夏知年冷冷瞥了它一眼，压根没搭理它的打算，转身离开了包间。

也许是包间里面的人太过震惊了，而夏知年表现得太过彪悍了，一时之间竟然没人拦他。

拐角后的走廊尽头是卫生间，清冷的灯光撒下，冷色调的环境更显寂静，是与包间里截然相反的设计。

夏知年走到尽头，半靠着窗，手伸到口袋里似乎想摸索点什么，半晌又作罢。

他像个蠢货一样，收到了条短信就跑了过来，只带了手机跟钥匙，被秦宇跟他的出轨对象羞辱了一番。

——是的，出轨。

实际上，他跟秦宇的关系并不像众人猜测的那样夏知年单方面舔秦宇，而是名正言顺的情侣。

还是秦宇在四年前向他告白的。

那个时候的夏知年成绩优异，性格温和稳重，学生会主席，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收到的情书数不胜数，谁知道他竟然跟当时显得有些平平无奇的秦宇在一起了。

噩梦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夏知年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本小说中的角色。

是一本经典的虐恋情深文，在一起的四年中秦宇很快腻烦了夏知年，经常去酒吧ktv寻欢作乐，来者不拒，一开始夏知年还会吵闹劝告，直到每回秦宇都拿分手来威胁，夏知年只能妥协，默默守着小家，恨不得把自己一切都奉献出去，让秦宇看到他的付出。

经常跟着秦宇出去花天酒地的好哥们儿也都会见风使舵，一开始对夏知年还挺客气，后面发现秦宇不把他当回事，就开始颐指气使，各种羞辱嘲笑，反正夏知年不会反抗。

秦宇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在夏知年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给他一个微笑，在夏知年万念俱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一句“我知道你也很辛苦”。

而夏知年就会像失了智一样，心里觉得“这个男人只是不擅长表达，其实心里还是有他”，然后继续义无反顾的追着他走。

等到夏知年经历了漫长的冷暴力、争吵、误解、车祸以及物理意义上的“掏心掏肺”等一系列狗血剧情，终于，秦宇浪子回头，被夏知年的行为深刻打动，然后he了。

这本小说的剧情集狗血、烂俗于一体，虐身又虐心，像是十几年前他偶然看过的伤痛文学。

——比那还要吓人，因为小说中的主角变成了他。

夏知年很早很早就知道不对劲，他并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死去活来的性格，他有自己的学业，有自己的亲人，有自己的朋友。

虽然他平时性格确实温和，但并不软弱，不是那种对象出轨他还恋恋不忘的人。

他的家人也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大事业，只要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就好。

不出意料之外的话，他能平静地过完一生。

——但是意外出现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控制，一遍又一遍地在秦宇面前哀求痛哭，变得面目全非。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地嘲笑，瞧，天之骄子又如何。

他尝试努力了四年，也被所谓的世界意识压迫控制了四年，他不断地反抗不断地挣扎，终于在今天摆脱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

想到这里，夏知年轻轻扫了一眼079。

——可惜，突然又冒出来这么一个小东西。

他被束缚了四年，好不容易摆脱那个东西，绝对不可能砸在这个小东西身上。

079莫名觉得身上一股恶寒，它其实有点怵夏知年，但又不得不为了剧情开口:“那个……宿主，你这样会让剧情崩坏的更严重的。”

夏知年垂下眸子:“你跟那个自称世界意识的，是一起的吗？”

079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们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

顶着夏知年探究的目光，079压力山大。

它可是记得这个主角的档案里面写了反抗世界意识争夺气运直至能量体几近溃散。

……这哪儿是主角，分明是反派改造部门应该接手的宿主吧？

它妥协了，小心翼翼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走剧情的，真的，我们只管收集能量，只要能量达到标准，我们就立刻离开，再也不打扰你的生活。”

夏知年却轻轻笑了，依旧如原著中描写的那样，如庭中幽昙，水中朗月。

离开了那间寒冷的空调房，他柔软的脸颊多了丝气色，看起来人畜无害。

他抬手捏了捏079软糯的身体，说道:“没关系的。”

他深沉的眼里带着些温和安抚的意味，缓缓开口:“我也希望我们能和谐相处，能量收集什么的都可以听你的。”

079:“……”

它依稀记得夏知年抡那箱啤酒也是这个表情。

怎么办，它第一次任务就感觉这种是个驾驭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