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往事

齐天天为双方当事人和代理律师沏上热茶，坐回了座位。

“我为什么要接受和解？”刘浩压着火气，盯过妹妹，又瞥过肖战，“我明明拿着遗嘱，为什么要和解？！”

“哥，难道你真的想和我对簿公堂吗？”刘莉摇摇头，失望的看着哥哥。

刘浩的律师抬手安抚着当事人，抬起眼帘看着肖战。瑞锦律所聂之怀主任身边的红人，实习时就跟着聂老大，毕业后直接进入律所工作，短短几年，打出名气。

没想到，肖战正低头轻笑，在桌下点着手机。王一博刚刚从深圳落地北京，就给自己发来了自拍照和消息。

王一博：战哥，我自拍怎么样？

肖战：当然帅！

王一博：没有战哥帅！战哥最帅！小心你们律所的女同事，保护好自己！

肖战：小心什么小心？！想什么呢你！

自从被叫战哥之后，早晚不定，王一博几乎天天会和自己联络。问他在哪里，问他在干嘛，有时拌拌嘴，有时聊聊天，有时报个平安。而近乎于吵嘴的聊天方式，能让肖战在繁忙的工作中能找到些爽快轻松。有时他也会主动给少年发些有的没的。

“肖律师？”对方律师严声称呼，“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肖战收了手机坐直身体，“刘浩先生，想必您的律师也和您说过了，即便你拿着遗嘱打官司，你也未必能赢。”

刘浩不语。

“所以，你必须接受和解，没有别的选择。”肖战咧着嘴角，笑得轻松。

“刘莉，”刘浩眼底红着，“小时候，家里穷，爸妈宠着你，让你上学，我作为哥哥只能让着你。你现在是总经理，我呢？只是个普通工人，爸妈的这点东西，你还要和我抢？”

“哥，我不是要和你抢。”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看你的律师对我冷嘲热讽的。”

“哥，父亲去世前我忙前忙后的照顾，你连面都不露，现在还要伪造遗嘱，这事你也做得出来？”

“请您注意言辞，”对方律师及时制止了刘莉，“你们有证据证明这遗嘱是伪造的吗？”

“对，我当事人表达的不准确，”肖战抬抬眉心点着头，“准确的说，这份遗嘱不具备法律效力。”

对方陷入沉默。

“按照我当事人的意思，我们草拟了一份和解协议。当事人刘莉小姐同意老人的遗产中存款部分全部归刘浩先生所有；房产部分刘浩先生有使用权，使用期间可以本人使用，也可以外租；如果房产需要变卖需要经过刘莉小姐同意；变卖后的增值部分，由兄妹共同继承，继承比例为刘浩先生70%，刘莉小姐30%。”

肖战将文件郑重推向对面，示意对方。

刘浩坐在原地，没有翻动文件的意思。刘莉看着哥哥快哭的表情，鼻头一酸，开了口，“哥，我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内容你也听到了，我根本就没想要什么钱，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如果你不接受，那我只能打官司，争这一口气。”

对方律师也朝刘浩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接受。这份协议的内容，对刘浩来说，根本算不上损失。

刘浩起身，艰难的点了头。本想直接走出会议室，可他最终退回刘莉身旁，打开双手。刘莉眼底闪着泪光，给了哥哥一个拥抱。

明明是解决了一桩案子，可看着兄妹拥抱，肖战心里却失落大于喜悦。

“恭喜你啊，肖律师，”对方律师和肖战大方握手，“又赢了。”

肖战笑着摇头，“从来就没有输赢。”

齐天天从会议室出来，心情很是爽快，这也是为什么自己愿意跟着肖战学习的原因，他总是能在错综复杂的情况下，找出能让双方都接受的方案。

律师，不只为了打官司而存在的。这是齐天天在肖战身上学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旁边的江晓和齐天天的心情天差地别，愁眉苦脸地刷着手机。

“咋啦，江晓？你这皱纹比当妈都要深了！”

“会不会说话？”江晓拿过一个文件夹，狠狠拍在他肩头，“我偶像真倒霉。那个陈大导演的儿子，评论了黑他的微博。”

“有那么严重吗？”

“怎么不严重？你不懂。”显然江晓也没多少耐心给齐天天从头解释，但她知道，饭圈又将迎来一场没有胜负的腥风血雨。

“敏姐，怎么办？”王一博并排和经纪人站在扶梯上，看着那条糟心的微博，提了提口罩。

吴敏敏嫌弃的往一边靠了靠，上下打量着王一博，轻蔑一笑，“陈昊波是陈大导演的儿子，能怎么办？忍着呗！”

王一博出道多年，除了有一档固定主持的节目，再也没别的能出彩的地方，性格不争不抢，更别提给自己带来业绩，吴敏敏对他的态度一直冷淡苛刻。

“你那部新剧快要上了，少惹事！”吴敏敏又白他一眼，“交给粉丝去撕！”

王一博心里郁闷憋屈，但他不能辩解什么，压了压帽子，心里消化着一切。这种时候，总能想起战哥的笑容。灿烂，温柔，暖心，感动，让人觉得安全，踏实，仿佛任何伤口都能被他的笑容治愈。

一博点开微信，滴滴答答发着消息。

王一博：战哥，今晚可以去你家吗？我呆一会就走。

肖战：可以啊。

王一博：那晚上见。

肖战：OK

肖战刚刚拐进楼道，就看到少年坐在自己家门边，整个人缩在一起，像一只等人梳毛的小狮子。

“等了多久？”肖战笑着赶紧开门。

王一博看到他眼睛里霎时亮起了无数星辉，他赶忙起身拍拍屁股，“没多久。”

“进来，吃饭了吗？”

“我不饿。”王一博洒脱的跳进家门，直奔坚果，一把揽进怀里。

肖战看他又是一副少年模样，笑着走进了衣帽间。

“战哥！”

一博突然的声音，让肖战浑身一惊，解开衬衣的手指不由得哆嗦，“干嘛？”

“那个，你，”反复几次，坚果好像已经习惯王一博的揉捏轻抱，面无表情的逆来顺受，“有没有那个……”

肖战没明白问题，回身瞅着少年，王一博的眼神有些闪躲，像吃多了苹果，红晕从他脸颊上渐渐透出，“有没有哪个？”

“恋人之类的。”少年勇敢的迎上了他的视线。

突然有什么东西持续敲打着胸口，肖战猛地转身，缓缓气息，“没有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肖战想了想，摇头晃脑地开着玩笑，“漂亮的，有个性的，身材好的！”

一博轻轻抿着嘴角，低声应着，“哦。”

“不过，缘分才最重要。”肖战微微翘着嘴角，“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啊？”

“不是。”王一博将坚果举过头顶，语气忽而轻快，跑回了客厅。

意识到人离开，肖战松了好大一口气，放在衬衣扣子上的手指早就没了动作。他也不懂，为什么这个很平常的问题被少年提起，会让他如此紧张。

肖战洗了些水果放到茶几上，“我也不太饿，吃点水果吧。”

“对了，”王一博拿过手机，给肖战发送了音频，“上次你不是说失眠吗？我把那首歌录下来了，发给你，以后你睡不着可以听。”

“哇塞~！你简直太棒了！”肖战如获至宝，不停地给他比赞。

王一博脸上一副藏不住的骄傲得意。

可忽而想起什么，笑容染上一层寂寞，他小心的试探着，“战哥，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娱乐圈的人？”

肖战的笑容凝在脸上，呼吸变得十分费力。

“不能告诉我吗？”

想到少年将把他和父母之间的事情和自己全盘托出，肖战犹豫了，他不知道如果说了会不会对少年有影响，毕竟他的年龄不大，可是，不说又显得不够朋友。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一博看着战哥的表情，笑着安慰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

肖战沉沉的呼吸了好几个来回，他闭上眼睛回忆起了妹妹的样子，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陈昊波，你知道吗？”

王一博心跳停了片刻，结巴的回道：“知，知道。”

“我妹妹，之前是他那边的工作人员。那年被他性侵了，性侵案很难举证，对方又是大导演的儿子，各种保护着，最后消息新闻全被压了下来。我妹妹，想不开，割，割腕自杀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间充满血腥味的屋子，永远忘不了妹妹从此冰冷的身体，永远忘不了她伸在浴室血红温水里的手腕……从那时起，肖战明白了让人惧怕并且作呕的味道，是血腥味；他也明白了，人真的会突然消失，然后就再也不见。

肖战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毫无规律的颤抖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仿佛又回到那年黑暗的时光。这件事，被他装进了盒子，尘封在心里某个角落，平时不会触碰，但一旦打开，就像撕掉了伤口上的纱布，依旧痛彻心扉。

“我父亲去世的早，母亲身体本就不好，妹妹这件事之后没多久，家里，”肖战已经很努力了，但泪水还是溢出眼角，“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坚果不知何时，已经逃离了王一博的拥抱。

少年浑身有如针刺般疼痛，明明只吃了些水果，胃中却有如火烧；嗓中湿润，呼吸不畅，他不敢做声，也无法回应。

之前他并不知道肖战经历过什么，只觉得他虽是律师，但却有着一份难得的率真。

可现在，他不能想象，身旁这个人到底要多努力才能走出丧亲之痛；

要如何拼尽全力才能让笑容再次恢复明媚；

要多么艰难才能接受自己作为律师却无法保护妹妹的事实；

要如何承受削骨割肉般的痛苦之后再原谅自己，再原谅这个世界……

脸上，痛痒难耐。

肖战舔舔嘴角，压制了起伏的胸口，半晌没听到少年的反应，回头瞅他。一时间，肖律师手忙脚乱，赶紧抓过纸巾，拍拍一博肩头，“你怎么哭成这样？”

王一博回了神，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啜泣。他别过脸去，慌乱的擦着眼泪，可惜，越擦越多。

“应该我哭吧，你哭什么？”肖战苦笑着开了玩笑，把纸巾搭在少年肩头，直到他接过。

可是，王一博的眼泪真的停不下来。

他不仅心疼，委屈，让他更难过的是，得知了这样的事，还怎么堂而皇之告诉他自己是娱乐圈的人？怎么开得了口告诉他自己其实是个歌手，是个演员，是个舞者？

“好啦，”肖战拍拍一博的胳膊，笑容再次灿烂，“过去了，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