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角落有一台积灰的相机,这天王琦把它翻出来,仔细的擦拭干净,她按下开机键,相机反应有点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映出她的脸。
“我叫王琦,我的太太叫谢佳橞,我们是两个女生,婚礼是在冰岛办的,以前她微信的地区就填的冰岛,还说这就是她老家,结婚的时候一定要回老家办的。”说到这里,王琦微微笑,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们高中就认识,我年纪比她小,脾气冲,爱欺负她,以前欺负狠了她就会说以后不嫁给我了。”
那年我以艺术生身份从本校的初中部成功考进了本校的高中。开学典礼那天,讲台上校领导们发表讲话又臭又长,听得我昏昏欲睡,我几欲倒在旁边同学身上睡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引得人群躁动了一下,同学用手肘戳醒我,让我起来看热闹。
是高三的一个学姐作为三好学生代表上台演讲,也许是因为紧张导致上台的时候摔了一跤。
我扶了扶眼镜,透过镜片去看台上的人,扎着丸子头,秋季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人好小一只,脸颊红扑扑的,捏着稿纸的手还在颤抖,活像只受惊的小松鼠,让人有种…忍不住想要欺负她的感觉。
“她刚刚说她叫什么?哪个班的啊?”
“三班的吧,好像是叫什么佳橞,反正是很大众的一个名字。”
再后来见到她已经是开学一个月之后了。
我跟好朋友约了下晚自习后去网吧打会游戏,穿过夜宵摊路过一条巷子时看到好几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女生围堵着另外一个人。
我刚迈开步子要走,就听见清晰的一声“谢佳橞”。
好像是开学典礼那个学姐,看起来笨笨的那个。
我回了头。
“诶,你们干嘛呢?”
我一边喊话一边眯着眼努力去看清被围住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几个女生没想到会有人出现,顿时有点惊慌失措,有个胆子稍大的站出来说:“关你屁事,少多管闲事。”
借着几人站位的缝隙,我终于看到了,还真是她。
我扬了扬下巴,“那是我家里的姐姐。”
我歪头看了看,又故作惊恐,“你们在干嘛?校园霸凌吗?那干脆冲我来得了,我姐姐是三好学生,我不是,你们放她回家学习吧。”
“我们就只找她一个,你要是再不走连你一起打。”
我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些人居然能把欺软怕硬讲得如此理直气壮,对面有个眉毛化成八字的女生见我这样,便气势汹汹地走向我,估计是要给我点颜色看看。
“等下。”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她的丸子头应该是被扯过了有些松散,地上还有个粉色发夹,应该是她的。
她双手放在肩上的书包带,“我给你们道歉,我不会告诉老师,让我们回家行吗?”
“不行!”
“可以。”
我跟为首的女生同时出声,她望向这边看了我一眼,夜色太浓,我实在看不清她的眼神,只看到她给那群人鞠了个躬,然后说了句对不起。
不大不小的声音落入我耳中时却犹如千斤坠,心里好不是滋味,说不上来的那种感觉。
“走吧,妹妹。”
直到现在我才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看上去明明她才是妹妹的一张脸。
巷子两旁是垃圾堆放处,盛夏季节时会散发出恶臭,垃圾桶里流出来的潲水积在路上的坑里,稍有不留神就会踩中。
我跟在她身后,低头留意着地上,走出那条巷子不远,她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我心里一紧,她说:“今天的事情谢谢你。”
“她们因为什么事情找你麻烦啊?”
“同学关系不好,开学典礼她们推了我,之后我告诉了老师,她们被记过处分了。”
说着话,公交车缓缓进站,她对我摆摆手径直上车,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颇为惊讶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谢佳橞。”
“我叫王琦。”
下课铃准时响起,我立即起身往门外走,同桌察觉到我的反常跟了出来,“你去干嘛呢?”
“在走廊晒晒太阳。”我装模作样的伸了个懒腰,“诶你说,对面高三重点班的人下课都不出来休息吗?下了课都没人出来。”
同桌解释说高三学习时间紧任务重,连体育课都改成了自习课让学生在教室里写作业,重点班里都是尖子生下课不出来也很正常。
那天晚上之后,我在公交站台等过,经过那条堆满垃圾的小巷时我总捂紧口鼻快步走过,然后想起来,那天我们走的时候步伐并不快,我也没有觉得很臭,她走在我前面,隐约中有股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像是市面上常见的薰衣草洗衣粉的味道。
后来我又到超市里想找到这款洗衣粉,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同样味道的。
等下次见到她得问问。
第三次见到她是我在学校里突然肚子奇痛,不得已我跟老师请了病假说要回家,老师并没有给我好脸色,这也很正常,毕竟我不是好学生。
费尽口舌好不容易得到了请假条,踏出教学楼那一刻,我算是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天公不作美”,刚刚还是艳阳天,转眼暴雨说下就下。
幸好带了伞。
走到校门口,才发现有个人站在保安亭那避雨,她背着书包呆呆的望着天空,雨水飘零洇湿她额前的刘海,裤脚被淋湿一大半,雨势渐大,她又往里挪了几步。
我把伞分了她一半。
“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她伸手把倾斜的雨伞扶正,然后说:“今天下午全是自习课,我就请假提前回家了。你呢?”
“不太舒服,小毛病。上次那些人还有找你麻烦吗?”
她摇摇头,“后来我让我妈妈接送我了。”
站台避雨不易,还得用伞遮挡一下。她伸手扯着我的衣角把我往她身边拉近,我又闻到了那个淡淡的香味。
“你洗衣粉用什么牌子?”
“你坐几路的公交车?”
我们异口同声,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回答。
“立白。”
“16路。”
她笑起来很甜,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因嘴角上扬而显现出来的苹果肌,肉肉的,好想掐一下。
“好像每次我倒霉的时候你都会出现拯救我。”
讲实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承认我在心里放了场烟花,就连肚子也不那么痛了。
“那岂不是每次碰到我都很倒霉?”
她微微瞪大眼睛,认真的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没碰到你之前我就已经在倒霉了,是你来了,解决了我的麻烦。”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11路公交车进站了,我记得她上次是坐这一路公交车的。
可是直到车门关上,她都没上车。
她说的那个牌子的洗衣液,我在超市里也闻过,香味很浓,呛得我眉头紧皱。
“你怎么不上车?”
“我坐16路也能到家。”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不能。她陪我坐了一整年的16路。
车上的位置只剩一个,她担心我身体不舒服让我坐下,我不喜欢跟人来回推脱,只说自己已经好了,然后一把将她按到座位上。
淋湿的衣袖跟裤脚紧贴着皮肤的感觉很不好受,她伸手将车窗拉开了。
公交车窗打开大半,风和着雨后泥土的味道钻入车里,我忍不住悄悄瞄了她一眼,发现她在看书,她是坐着的,从这个高度往下看,能看到她的侧脸,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发丝,又为她的侧脸踱上一层光晕。
我突然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
许是阳光晃眼,她低头看了一会儿就没看了。
我不自觉挪动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遮在她头上,我又觉得好可惜,这样的话阳光就落不到她身上了。
她抬眼,正好对上我的视线,澄澈的眼睛让我的心跳猛的漏了一拍,眼神一下不知道该往哪放,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书,嗫嚅道:“看我干嘛,看书啊。”
“现在不刺眼,可以看了。”我又重复了一遍。
她扯扯我的衣角,“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坐?”
风轻轻吹,拉住衣角的手好似一根羽毛在心头撩拨,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最后我还是婉拒了她,因为怕身上的湿衣服也弄湿了她的。
下车前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到家之后我用这个号码在微信上搜索,出现了头像是一只粉色小羊的用户,她的个性签名有点意思,写的是:不能说的秘密。
我点击了添加好友。
过了很久才通过。
dhkdcl:明天也会下雨,小学姐记得带伞出门。
xxxxx???:好,谢谢你。
太客气的话两个人的距离永远都近不了。
她好像不怎么会照顾自己。
昨天刚说过让她记得带伞,今天又在校门口遇到她躲雨,我当然乐意把伞分给她一半,反正她占地面积也不大。
“明天是周末,你一般都怎么安排?”话刚出口,我就想把舌头咬断,这样的聊天方式真是既俗套又官方。
“周末要去补课。”
我哦了两声,她点点头,我们重新恢复沉默。
“不过。”她顿住脚步,看向我时的眼睛好似装满星星,“补完课之后,我想去吃一顿炸鸡奖励自己,你要不要一起?那家店很好吃的。”
我一口答应下来,“好啊,那明天你给我发定位。”
“可是明天会下雨吗?”她皱着眉抬头望天,这样阴沉沉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周。
“我会带伞的。”
老天爷眷顾。
我出门时外面艳阳高照。
我早早的到补习班楼下等她下课,手里提了两杯奶茶,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喝这个味道。我左顾右盼的,终于看见一道身影急匆匆地从楼上赶下来。
就像她说我每次都会出现在她倒霉的时候那样,我们的每次见面,总是带点阴雨成分。
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灰蒙蒙的一片,我把雨伞撑开,她好像特别高兴,丝毫没有被恶劣的天气影响到。
“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听到我这样发问,她唇边笑意渐深,“有啊,你带了伞来接我下课啊。”
去炸鸡店的路有点远,路上大部分都是我在讲,她很认真听,我发现她的笑点很低,反射弧有点长,我说到第二件事情,她才反应过来第一件事直笑个不停。
她不会好好走路,我时不时还得将她拽回伞下。
谢佳橞不爱吃炸鸡。
从她只吃了两块鸡翅就擦手抹嘴看出来的。
这家店也并不好吃。
但我还是吃了好多。
我是从她的朋友圈得知她过生日的,彼时我们已经一起放学回家一个多月了,我气她没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又难过的觉得她没把我当朋友看。
我点开她朋友圈,照片里是一个小小的蛋糕,没有什么图案,上面也只是用奶油写了“生日快乐”,款式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今天是周末。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零五分。
我从家里出来,寒冷的空气吸入鼻腔里让我鼻子一酸,我哆嗦了下,赶紧把拉链拉上,十度的天让我放弃了骑车的念头,我打了个车,填目的地的时候才想起,我不知道她家的地址。
这个发现让我很挫败。
我把目的地填到了她之前说的下车站点。
快到的时候我给她打去了电话。
她来的很匆忙,脚上的棉拖和睡衣也没有换,小脸冻得通红,她问我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我把围巾摘下来挂在她脖子上,“我蠢呗,某些人没告诉我什么时候过生日,自己悄悄的过还要被我发现了,我就上赶着来给人家过生日啊。”
我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去年过年剩下的仙女棒,“你那个蛋糕连个蜡烛都没有,粗糙死了,十八岁生日都不过好点,我给你点着,你重新许个愿。”
大抵是放了太久,有几根受了潮,怎么点也点不着,我有些不耐烦,她拉拉我的衣角示意让我不要生气。
“没关。”
打火机啪的一声响,一簇烟火划破黑夜照亮了我们的脸庞,她愣怔了下,仙女棒烧得快,她反应过来时已经烧到一半,她双手合十,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直至最后一丝火光烧尽,寒冷的夜再次恢复黑暗。
“生日快乐,姐姐。”
那股薰衣草的味道突然沁入鼻息间,她抱住了我,脑袋搁在我的肩膀,我的大脑跟宕机一样,身体跟着瘫痪,忘了做出反应,只听见心跳声如擂鼓,一下又一下。
她说:“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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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