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原委

肖战靠在桌上，抱着双臂，望着窗外一片繁华。SOHO的流线别扭诡异，蔚蓝的天空索然无味。

今天，他对自己说了好几遍，不，几十遍，不，无数遍。

他无数遍告诉自己四个字：他是客户。他是客户。他是客户……今天，不停的给自己洗脑，把之前的单纯少年，之前的飒爽骑手，之前的可爱小宝，全部洗掉。

他是客户。

肖战要用这四个字给自己做好千层防护，万种装备，抵抗马上要走进律所的王一博。

只是没想到，攻击来的这么快。

“肖律师。”敲门之后，江晓局促的站在肖战背后，小心的称呼着他。

肖战头也不回，“有事就说。”

律所上下都知道肖律师这几天心情不好，就连齐天天都罕见的收敛了活泼性子。

“肖律师，我听说您可能会推了这案子，”江晓咬咬嘴唇，不知是不是把自己咬疼了，眼底渐渐存了泪，“请您帮帮王一博吧！”

“！”肖战身体下意识一抖，没有言语。

“我关注他4年了，他因为喜欢舞蹈，13岁就去了韩国，少小离家，别人都看他是个酷盖，但其实他特怕孤单，特别怕黑。他人特别善良，也特别喜欢猫猫狗狗这些小动物。”

知道。

“他跳舞特别棒，现在没有特别大的舞台，但他从来没放弃过，无论是什么场合，他对舞台都特别认真，上一次跳舞刮伤了耳朵，流着血还要坚持跳完。以前当练习生的时候，生病了也要练舞，差点得了心肌炎。”

别说了！

“之前他在网上被黑了五天五夜啊，但他从不为自己过多辩解，不争不抢，只是专注喜欢的事。因为喜欢摩托车，成了专业车手，第一次比赛本来能拿名次的，但是因为车子坏了，不得不退赛，当时他躲在头盔里哭了很久。”

不要说了！

“他很早就入圈，但是还是特别真实。喜欢就是拼了命也要喜欢，不喜欢的决不招惹一分。他绝对不可能做出性侵这种事情！”

别再说了！

“拜托您帮帮他吧！”江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泣不成声，眼泪挂了满脸。

本以为设好所有防线的肖战，只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就已溃不成军，表面没什么动作，但心里在不停的嘶喊：别再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肖律师，客户要来了……”齐天天站在门口，看着泪流满面的江晓，看着背影冷峻的肖战，语速渐渐变慢，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没了声响。

江晓擦掉眼泪，向肖律师郑重鞠躬，跑去卫生间。

对于重要的客户，瑞锦的律师都要做到迎来送往。肖战沉沉的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整好西服，带着齐天天，走出办公室。看着屏幕上的数字从1慢慢跳到20，忽感天意弄人。

梯门打开的一瞬，看不到其他人，两人的视线，立刻撞在一起！

王一博仍旧带着帽子口罩，眼神明显有些疲惫，但看到肖战的那瞬，还是闪过了明媚的光亮。立了几秒，走下电梯。

“您好，王一博先生。”齐天天余光里瞟着肖律师凝重的脸色，赶忙微微点头，答了话。

王一博也冲他点了点头，但眼神，一刻也没从肖战脸上挪开。

肖律师平淡转身，“跟我来。”

律所要为王一博提供法律帮助，这消息早已不是秘密。看到他本人进了律所，几乎所有人都露出这不同于寻常的表情，胆大的甚至拿着手机偷偷拍了照。助理们撇着嘴角，似笑非笑，窃窃私语，议论不停。

“他真的性侵女生？”

“说不好，但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啊。”

“要是真的也太恶心了吧？他才多大啊？”

“现在的明星为了热度什么不敢做？况且他又不怎么火。”

旁人的反应，王一博早有心理准备，压了压帽子，低头盯着地板，只管跟上不远处的战哥。

只是，不出半秒，被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逼停了脚步！

“律所，是让你们嚼舌根的地方吗？？？？”

肖律师忽停脚步，矗在原地，瞳中怒火爆飞，宛如一把嗜血利剑扫过每个人的脸。

“拿着没有证据的事人云亦云，还能当个好律师吗？？？？”

律所上上下下鸦雀无声，连电话都断了声响，所有人被声声怒斥钉在原位，躲着要吃人的眼神，不敢随便呼吸。齐天天差点撞上肖战肩膀，浑身一震，文件七零八落掉在地上！谁不知道肖律师向来温文尔雅，公事公办，从不与人发火脸红，今天这是怎么了？

“再让我听到一句，收拾东西滚出去！！”

感受到助理们胆怯的气息，肖律师再次迈开脚步。

眼前清瘦的背影在王一博眼中变得无比强大。

自出道以来第一次有人因为闲言碎语如此磊落的为自己说话，这几天的惶恐忧虑，心烦意乱，无助不安被一扫而空。就像一直在幽黑的隧道中，不停的奔跑，终于看到了白色的光点，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在这个背影里，本身就坚强的王一博又生出无数铠甲，什么都不怕。

进了办公室，肖战顺手指着沙发，示意一博坐下，自己稳着气息，准备咖啡，没意识到什么异常，但突然听到一个不熟悉的声音，“这律所厉害啊！”

他回身狐疑一望，发现一位染着灰色短发，带着耳钉，穿着嘻哈的男人紧靠着王一博坐下。

男人环视一圈办公室，自然的搂过一博肩膀，拍着他的胳膊，“一博，没事的！你看这律所这么高级，肖律师肯定不差！”

肖战盯过他的动作，嗓中突然有股不适感。

男人捏着一博的膝盖，又往大腿的方向摸了摸，“别担心，好好配合律师，把事情弄清楚。”

王一博也不躲不闪，在男人臂窝里被摇来摇去，点点头，“嗯。”

“你看你这表情，”男人手指戳着一博脸蛋，“笑笑嘛！”

肖战睨眯着眼睛，歪着头，揣摩着男人一系列举动。

一博虽然没有心情，但还是勉强的笑了笑。

“这就对了嘛！！奶呼呼的！”男人顺手扯了扯一博的脸蛋，不停的玩闹着，还时不时说几句韩语。

肖战转着脖子哼笑一声，解了衣扣，西服被猛地甩向身侧，双手叉腰，抬着嗓音极不耐烦，“你哪位啊？”

男人看看肖战，又盯盯一博，“哟！我这么不出名的吗？”

王一博意识到肖战神色的变化，赶紧介绍，“战哥，这是……”

“你是当事人之一？”可肖战不准备浪费时间多听解释。

男人有点尴尬，只能回道：“不是。”

“你当天在场，能给他作证？”

“不，”男人一惊，脸色凝住，“不能。”

“那你为什么在我的办公室？”肖战声色严厉，再次反问。

男人被问得发蒙，忽而皱起眉头，“肖律师你什么态度啊？”

“把你的手从我当事人身上拿开，出去！！！”

“我是他朋友，过来陪他，怎么了？你什么意思？！”男人猛地起身，指着肖战不肯罢休。

肖战上前一步，毫不示弱，“让你出去，没听见吗？？！”

明眼人一看这是要干架的阵仗，王一博猛地站起，神色紧张，硬把男人推出门口，“翰仁哥，你先回去吧！我没事。”

“小心我们投诉你！”李翰仁的声音渐行渐远。

肖战再次上前，“我们？？？谁和你是我们？？”

齐天天只能拽着一反常态的肖律师，逞强笑着向对方解释，“别，别，您别误会！当事人和律师之间的谈话，一般无关人员都是不能在场的，您别误会！”

王一博赶紧打发了李翰仁，靠在门上连忙摆手，“没误会，不投诉！我不投诉！”

肖战索性脱了西服，扔给齐天天，松了松领带，尝试平复气息，慢慢交代着，“天天，你出去吧，有事我叫你。”

齐天天挂好西服，错开王一博，赶紧出了门，“好的，你们聊。”

“你坐。”肖战走回窗台继续准备咖啡，“咖啡可以吗？”

“可以。”一博挠挠脸颊，小声解释，“他是李翰仁，我团里之前的成员，就是朋友。”

不知是咖啡浓郁的香气还是一搏简单的解释，终于让一度反常的肖律师，沉沉的舒了一口气。

他端着咖啡杯递到一搏手边，打开电脑，“把你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其实，我记得的并不多。”一博微微皱了眉。

“记得多少说多少。”

王一博放了咖啡，努力回忆，“那天，我……”

“哪天？”肖战敲着键盘又停下，强调细节。

“就是，”一博动动肩膀，舔着嘴角，脸上有些无奈，“就是，跨年那天，从你家出来……”

肖战的手指伏在键盘上轻轻抖着，清了清嗓子，抬眼又碰到王一博直白的眼神，没有做声。

“我离开是因为晚上有活动。活动结束之后助理和司机都不见了，但是接到敏姐的电话，说我的车坏了，给我安排了别的车。”

“嗯。”

“我记得我按照她说的车牌，找到了车。车上有司机，还有一个女的，我以为是敏姐抽调来的工作人员，没多问。结果在车上我就睡着了好像。”

“睡着了？”

“嗯，迷迷糊糊睡了。结果第二天醒来时在四海酒店的一个房间，房间号是1005，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可是我的衣服，随身物品那些全都在，我只能赶紧离开。”

肖战挑挑眉峰，下意识反问着，“觉得不对劲，你就直接离开了？然后呢？”

“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啊，就走了。结果当天下午，有一个女的联系敏姐，就是那个车上的女的，说我强暴了她，她还趁我睡着拍了我的照片证据。对方找了律师，要求我赔偿一千万，如果不同意，就打官司，还要把证据放到网上。这几天已经在微博上含沙射影的说些有的没的！”

“你给她钱了吗？”

“当然没有！”王一博义正言辞，“我没做过为什么要给她钱？”

肖战看着打出的简单的情况概述，眉头紧锁，“你也说了，你迷迷糊糊根本不记得那晚的事，怎么能确定你做没做过？”

一博望着肖律师，停了片刻，“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还想骗我？”

王一博捏捏眉心，表情一沉，提高嗓音郑重其事，“她说我强暴她，那就是她不想，我非想才会发生吧？但我喜欢你，只想和你做，我干嘛要去强暴她啊？”

“你这话，”肖战扶着额头，耳廓发烫，哭笑不得，“能上法庭去说吗？”

“你要听实话，这就是实话！”王一博嘟着嘴抱怨，靠上椅子，不敢不顾。

肖战捧过咖啡，集中思绪，“这车不是你经纪人安排的吗？上面有什么人她不知道？”

“我问了，敏姐说是我自己上错了车，她安排的车牌号我记错了。”

肖战很是不解，“怎么会这样？”

“我把车牌号里的J听成了G.”一博撇撇嘴角，委屈的盯着眼前的男人，“是不是很麻烦？”

肖战点了点头，“嗯，如果对方真的有证据证明你做过，会很麻烦。传到网上是一回事，就算是正常的庭审程序，我们现在没有证据支持你的说辞。”

“可我真的没做过！”

“即便我相信你，上庭也要看证据。这一类案件中，女性是弱势群体，证据明确的情况下，男性被判刑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如果传到网上，会有更多的人怀疑非议你。”

王一博眼中放光，刚刚听了前半句就急切地握上肖战的手背，“你相信我的，是不是？”

肖战全身一紧，立刻抽出手掌，“王一博先生，我提醒你，这是瑞锦律所的律师办公室！你这样的行为属于性骚扰！”

一博的括弧笑再次出现，眼底泛起燃烧的兴奋，像是完全忘了自己陷入的风波，只剩挑逗，“那你告我啊。”

“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肖战不理会他的玩笑，瞪他一眼，拿起座机，“天天，你现在马上去四海酒店，了解一下1月1日到1月2日在1005房间入住的客人情况。”

挂掉电话的肖战看到当事人再次黯淡的神色，“我们需要尽快找到证据支持你说的话。如果那女的再联系，你可以拿出和解的态度，她如果只想要钱，可以稍微拖一拖。要是应付不来，让她直接联系我。”

王一博咬着上唇点点头，眼眸中剥落出层层失落，壮起胆子解释，“战哥，你听我说，我没想存心骗你。真的！刚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告诉你，后来是不太，不太敢告诉你了。如果你知道了，不理我了怎么办？”

“办公室里，只谈公事。”肖战的手肘枕上扶手，捂着嘴唇，低沉应声。

王一博尴尬地抿着双唇，摩挲着手掌，好像能感觉到肖战手背上的体温，小心翼翼又执拗得继续拉近距离，“那我，还能叫你战哥吗？”

马克里冒着热气的黑咖，浮现出肖战清冷的神色。他睫毛颤动，小抿一口，“随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