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时辰过去,在芩婆的护法下,方多病终于即将填满李莲花的一成内力了。
“嘶……要是这次能活下来,以后可要好好练武才是,不然传出去是李相夷徒弟都给师父丢人。”他感觉自己头脑发蒙,已经有点脱力,只能用左手指甲猛掐自己保持清醒。
笛飞声站在旁边,时不时就要看他一眼,以确保这货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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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刻钟,忽然,方多病感到一股细细密密的疼痛。
那痛感顺着他的指尖延伸上来,刚开始酥酥麻麻,有些像抽筋,而没过多久,就变成了拶刑一样的疼痛。
俗话说十指连心,方多病小时候为练武受的苦也不少,勉强还能忍忍,然而没过一盏茶的功夫,这疼就真从指尖连到了心脏。
“没事,”他告诉自己:“没事。”
就是点疼而已,他这会不好受,那李莲花清毒的过程肯定更不好受……
老笛应该没受影响,祖师奶也没事吧……
他偏了偏头,见两人除了输送内力有些疲惫外,就没什么大碍。
看来,能感觉到疼的只有他自己。
这可能是因为他和李莲花修炼的是同种内功心法……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太菜。所谓“挑软柿子捏”,他就好巧不巧成了这个软柿子。
挺好的,起码他们没事。
李莲花也会没事的。
他可是约好要和自己浪迹天涯的。
骗子这次若是撑不过去,那他可就要被一起连累了,他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李莲花这不省心的天天想着救这个救那个,那为了让大少爷活下去,也会尽力挺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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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剩半个多时辰了……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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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此时整条右臂已经疼的没有知觉了,他第一次感到了被抽干内力是什么滋味——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
就像很多年前,年幼的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大人们忙碌来往。虽然会被人伺候,但依旧填补不了那种不安。
尤其是单孤刀背着他娘教他习武,偷偷把他带到林中的时候。
那时因为他拿不稳剑,单孤刀常常教到一半就气得甩袖走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即使后面他消了气还会回来,但对于尚且年幼的方多病来说,那段一个人坐在幽静树林里的经历,就是他这辈子都难以磨灭的阴影。
……
直到后来,他有了可以保护自己、保护他人,还算得上高超的功夫;有了包裹他全身上下,防止他受到伤害的充盈内力。
弥补了他所有的惶恐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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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方多病思绪飘散到千里之外时,几乎是“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
几个零星片段快速闪过。
那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刀光剑影交错,和远处爆破的火光。
还有死一样的宁静,微弱的哭声,残垣断壁……
那一瞬间,方多病好像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了。
这是十年前,李相夷所看见的,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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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前猜对了。因为他和李莲花修炼的是同一种内功心法,所以,在解毒过程中,他也会被部分碧茶毒侵蚀,受的影响最大。
这是芩婆也不曾知道的。
……
这个时候,他可以短暂的和李莲花共感……也可以通过这些伴随宿主多年的毒素窥探到那些不为人知的日子里,孤身一人的李莲花。
共感中,他竟然感受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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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承受到的,仅仅是李莲花当年的万分之一,他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都会痛心疾首,那亲身经历这一切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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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他觉得李莲花凉薄,是他掏心掏肺都捂不热的人。
现在想起来,他都觉得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二愣子……怪不得李莲花总要骂他呢。
*
东海一战后,被海水冲上来的李相夷毒性蔓延全身,每走一步都是艰难。带着锥心蚀骨的疼痛回到四顾门……听到的却全是指责。
这个江湖人人都景仰他,但不是人人都盼他好。
……
这十多年的路太苦了,太孤单了。才让他落得了这么一个不爱和人亲近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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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交杂的回忆很长,长到方多病感觉自己几乎再也输不出内力了,头痛欲裂间,他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今天之后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废人?”
“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
“那可完了,到时候和李莲花一起探案,我不就成拖后腿的了?嘶……实在不行,我俩就换换角色吧,到时候我出脑,他出力,好像也不错。”
“本少爷现在智商可不容小觑,李莲花这老狐狸,还不是被我骗了一次?”
李莲花这辈子绝顶聪明,在受骗这事上,唯二两次都栽在了这对父子身上。
被单孤刀骗了一次,结果不长记性,被方小宝又忽悠了一次。
这坑,栽进去算是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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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扯了扯嘴角,本来是想笑的,却没料到劳累太久,内里空虚,已无法抵御碧茶之毒。瞬间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涌出来,尽数咳在了床边……
笛飞声和芩婆皆是一惊——
“方多病!”笛飞声眉头紧拧,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奈何他正在为李莲花输送内力,脚下位置不能移动分毫。
他只能转头看向芩婆——
“他这是怎么回事?!”
……
却得不到回答。
……
方多病此时已经站不住了,他好像又回到了双腿无力坐轮椅的阶段,试着站起,却狠狠摔跪在地。
“快结束了……快结束了!”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兴奋感短暂的将身上的痛觉淹没。
他半跪在地上,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殷红的血珠滴滴落下,将他干净的蓝袍染脏。
他已经能感觉到李莲花体内重新塑造的经脉正将他的扬州慢内力运转至全身。
他的身体正在被翻新,如春日树桠上长出的叶芽,悄然,却生命力顽强。正快速抽条长出新叶,生机勃勃。
……终于,三成的成的概率让他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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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茶之毒,清了。
……
方多病搭在李莲花身上的右臂脱力垂落,他已经开始有些看不清了,面前的东西似乎都变成了虚影……
短暂共感时看到的画面又一次入潮水般涌了上来。
笛飞声似乎蹲到了他面前,急切的叫着他的名字,但是耳鸣的声音太大,他听不真切……
真有意思,竟然还能有一天见到着急的笛大盟主……
他饶有兴趣的想。
……
最后几秒里,方多病艰难的抬起头,虽然看不见了,但他知道那人就在他面前。
他伸出掌心已经掐出血迹的左手,摸索着拽住了李莲花宽大的袖袍——
嘴唇上的血液滚落到他的下巴,方多病脸色苍白,衬得那一抹红色触目惊心。
平日里额前轻飘飞扬的刘海此时汗湿的黏在他脸侧,显得狼狈不堪。
他毫不在意般,很轻松愉悦的笑了起来,张了张嘴,嗓音沙哑,用几乎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模糊不清的低声道:“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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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去前,他有些释然的想:李莲花,我在你走过的路上又走了一遍。
你不是一个人了。
轻舟已过万重山……以后要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答应我浪迹江湖,不能食言。
还有……很幸运,我们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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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