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太阳神阿波罗与女神卡利俄帕诞下一子，名唤俄耳甫斯。俄耳甫斯精通音律，善弹竖琴，宴会上一曲美妙的音乐倾倒仙女欧律狄刻，二人结为夫妇。

然而好事不长，欧律狄刻被毒蛇噬咬身亡。俄耳甫斯承受着巨大的悲痛铤而走险来到冥府，祈求神灵让他带妻子回归人间。

冥神被他的真情和音乐深深打动，许诺将欧律狄刻还给他，但有一条不得违背的规则——彻底离开冥府之前，俄耳甫斯绝对不能回头，哪怕只是看一眼也不可以，否则他将永远失去她。

俄耳甫斯答应了冥神，领着妻子的魂魄走在寂静陡峭的小道上，一片浓雾吞没了二人，人间入口闪着微弱的光芒，俄耳甫斯欣喜若狂，或许是因为深陷浓雾害怕妻子走丢，或许是因为思念成疾欲看深爱的妻子的面容，他回头了。

只一眼，欧律狄刻顷刻坠入黑暗。俄耳甫斯撕心裂肺哭喊，用尽全力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连指尖都未触及，眼睁睁看着她再度堕入地狱。

这是电影《燃烧女子的肖像》中的一个场景。电影里，听完故事的女仆情绪激动，高声指责欧律狄刻不听劝告害死妻子，完全不理解他为何回头。

余焉默默在心里赞同女仆，不管是因为害怕还是过于思念，他的回头导致他彻底失去妻子，这根本不合常理。

林娜娜和小姐提出了同样的见解：“俄耳甫斯控制不了内心喷薄而出的情感，因此回头导致悲剧发生。”

电影里，画家则给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解释，她认为俄耳甫斯作出了一个选择，不是爱人的选择，而是诗人的选择。

小姐与画家心有灵犀，在她解释的基础上做了补充：“可能是欧律狄刻在他背后说了一句：‘回头吧’。”

余焉反复把进度条拉回去看了好几遍，仍未弄清什么叫做“诗人的选择”，不禁有些郁闷。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余焉暂停电影，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会做出和欧律狄刻相同的选择。”林娜娜轻声说。

余焉默然，继续播放电影。

影片最后，身着婚纱的小姐站在阴影中，对落荒而逃的画家坚定大喊：“回头！”

画家流着泪做出了选择，她回头了，也完成了诗人的选择——将深爱的小姐作为回忆铭刻心中。从此，小姐成为了画家画作中永不褪色的肖像。

林娜娜哭得稀里哗啦。

“小姐在结尾听歌剧时，到底有没有看到画家呢？”她哽咽道。

余焉沉默片刻，说：“有吧。”

“那她为什么不再回头看画家一眼？这也许是最后一眼，她难道不怕日后遗憾吗？”

“因为……”余焉深吸一口气，“小姐做出了爱人的选择，希望画家能够不要忘记她，画家顺应了她的选择，打破幻梦中的乌托邦，像诗人一样记住她那逝去的爱人。所以她不能回头，回头了……反而会有遗憾。”

“你怎么能那么冷静啊？”林娜娜吸了吸通红的鼻子。

余焉笑了，递过去一张纸巾：“是你感情太充沛啦，大小姐。”

本来余焉打算自己观赏影片，没想到林娜娜死皮赖脸要来凑热闹。余焉犟不过她，无奈答应。

谁能想到这部片子后劲那么大，把林娜娜都给整哭了。

余焉倒没有哭的冲动，但并不代表她内心没有一点动容。她是第一次接触女同爱情片，和以往看过的电视剧和电影完全不同。

女同不是简单的异性恋性转，比起性别二元对立的男人和女人，两个女人之间的感情隐秘而深刻。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便是如此罢。

“姐姐，如果你是那个画家，你会怎么选择？”林娜娜陡然开口。

余焉思考片刻，回答道：“我会作出诗人的选择。”

“为什么？”林娜娜不解。

“因为差异太大了，不被时代容忍的感情，过分悬殊的社会地位，画家和小姐就算放在今天也很难有个好结果。”余焉解释说。

“那假设某一天你遇到了自己深爱的人，世俗不允许你们在一起，你会甘愿放弃她吗？”林娜娜在这个问题上莫名其妙的较真。

余焉没回她。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放弃。只要我爱她，哪怕一百年我也会等。”林娜娜眼神坚定而果断。

“不管是爱情还是梦想，一定要试一试，不然肯定会后悔的。成不成功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人要对得起自己，不是吗？”

余焉深深凝视着她，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

杂志社最近不景气，很多同事辞职了，余焉也有了跳槽的心思，想换行做她梦寐以求的职业摄影师。

可是家里一定不会同意的，估计她一辞职妈妈就会逼着她回老家考编，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相亲结婚生子，走大多数人走过的那条路，直到老死为止。

看起来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女孩为什么要做出头鸟呢，安安稳稳过小日子，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但余焉莫名抗拒这种生活，心里好像一直燃着一簇小火苗，有股说不出来的劲儿，想去做点什么，想去改变一些东西。

余焉垂眸。

她已经28岁了，不是18岁。抛弃一切去追求她热爱的东西，真的可以吗？

许是感知到了余焉的犹豫，林娜娜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永远支持你。”

余焉有些茫然。

晚上，余焉做了个梦。

庄严的教堂，严肃的神父，面带微笑的宾客。

余焉身着一袭白纱，不知所措站着台上。穿着西服的申远小心翼翼给她戴上戒指，俯身吻住她的唇。

台下爆发出一阵掌声。

余焉挣扎着想要推开申远，手上的戒指顿时化作一个巨大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她艰难转过头，在夹缝中看见林娜娜穿着伴娘的衣服向她走来，眼里蕴着化不开的哀伤。

“姐姐，回头吧。”

“回头吧……”

“回头……”

余焉惊叫着从梦中清醒，窗外正下着雨，狂浪的风裹着雨水灌入房间，弄湿了她的脸庞。

林娜娜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她怎么了，余焉没有说话，用力揽过她的身子死死扣在怀里。

“做噩梦了吗？”林娜娜抬手轻拍她颤抖的后背，软绵的语调里带着还未睡醒的慵懒。

余焉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没事，让我抱会儿。”

“好。”林娜娜微阖着眼，靠着她的肩头沉沉睡去。

余焉下意识拨开垂在她脸上的发丝，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时，绷紧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

刚刚为什么会那么大反应？她也不知道。

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东西好像正破土而出，悄悄变化着。

是好是怀，她无从得知。

假期结束后，余焉忽然打电话给申远。申远有些惊讶，他很少见余焉那么主动。

“我在开车，有事吗？”

“学长，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申远轻笑：“希望是好事，你说吧。”

“我们的假情侣关系，取消吧。”

申远愣了好一会儿，等后面的车不耐烦狂按喇叭，他才慢慢回过神：“你说什么？怎么那么突然……”

“不是很突然，其实我考虑很久了，觉得应该和你说清楚。”余焉说。

“为什么？”申远皱眉问。

余焉莞尔一笑：“我们都不小了，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游戏上。”

申远握紧了方向盘：“我从来不觉得无聊。”

“学长，我们是不可能的，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

“我以为……你对我至少有些好感的。”申远轻叹一口气。

余焉抿了抿唇：“是我不对，把你牵扯进私事让你误会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申远冷不丁发问。

余焉有些茫然，低下头：“我不知道。”

申远沉声问：“阿姨那边呢，你想怎么说？”

“我会和她说清楚的。”余焉淡淡道。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申远勾起手指敲了几下方向盘，“要不我们约个时间谈谈，正好我有件事要找你帮忙。”

余焉下意识问：“什么事？”

申远烦躁地搓了搓脑袋：“我家艺人上一个综艺节目，节目组定好的素人跑路了，现在找不到人，很头疼。”

余焉get到了他的暗示，无非是想让她扮演这个素人的角色。

“学长是想让我参加？”

申远忙不迭说：“你放心，我全程在场盯着，你不会有很多镜头，只要在旁边听着就可以了。”

余焉有些犹豫，她相信申远不会骗她，但谁能保证节目上不出意外呢？

“只要在旁边听别人说话吗？”

“对，对，一点都不难的，拜托你了。”申远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学长，冒昧问一下还有哪些明星参加节目啊？”

申远想了想：“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艺人，还有许敏。”

“什么，那个男主持人？”

许敏一直以来都以亲和的面目出现在大众视野，余焉刚接触他时也是这么觉得的。

拍摄期间，许敏总是借着指导的名义对实习生小姑娘动手动脚，他仗着自己资历老名气大，料定她不敢反抗，愈发放肆。

没想到，某次他把小姑娘推到茶水间上下其手时，恰巧被路过的余焉发现，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还报了警。老板怕得罪他，逼余焉和许敏道歉，被他狠狠羞辱了一顿。

“没事的，他为了形象也不会太过分的。”申远安慰她。

后悔的情绪冲上脑门，可余焉也没办法拒绝如此恳切的学长。

那么多年了，许敏应该也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就当看见一只蟑螂，闭上眼就过去了。

然而，拍摄当天出现了令余焉意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