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曾经是一座普通的矿山，无名无姓，百年前，南胤人在此聚居采集铜矿，时间久了，也就被称为铜矿山了。

凡是矿山都位于偏僻之地，除采矿者，了无他人，铜矿山也不例外。

但就是这样的隐秘位置，反而给了封磬和万圣道悄悄发展的机会，万圣道总坛就设在此处。

今日，一名独臂的男子蹒跚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铜矿山无草无树，只有裸露的岩石，山路碎石乱布，极不好走，男子走得困难，看着更加虚弱疲惫。等男子终于看到刻有万圣道标志的漆黑大门时，眼前一亮。

此人便是被角丽谯逐出金鸳盟的陈奉。他终于回来了，当年父亲失踪后，陈奉孤苦无依，受尽屈辱，唯有万圣道盟主封磬对他施以援手，从此，他便死心塌地为万圣道卖命，而封磬见他忠诚，也十分器重他。

离大门还远，陈奉却忍不住兴奋大喊，“盟主，弟子有要事要奏。”

他被角丽谯逐出金鸳盟以后，忍耐着伤病，拼命逃回了万圣道，因为他知道方多病所说的南胤皇室的消息对封磬来说太重要了。

听陈奉讲完当时一品坟发生之事，封磬手中茶盏在地上摔碎，他抓起陈奉的领口，不敢置信，“你说萱公主留下两个血脉是真的吗？”

“属下不敢有所隐瞒。当日方多病就是这样说的。盗墓当日，他对一品坟和南胤的事物极其了解，众人觉得蹊跷，他便说是得到南胤工匠的记录，还将读到皇家密辛随意讲出来。”陈奉一五一十地汇报。

“可我从未听主人讲过他还有一个弟弟或者哥哥。”封磬喃喃自语，随后对着陈奉安抚道，“罢了，这件事以后再慢慢查吧，既然角丽谯已经将你逐出金鸳盟，那你就先留在总坛好好养伤吧。”

封氏一族寻找南胤皇族百年，祖辈死了，后辈继承其志，后辈死了，后辈的后辈继承，子子孙孙，其志不断，封磬从小就被教导要忠于南胤皇室。

寻找到萱公主的后代，恢复南胤往日荣耀是他毕生追求。

当年他多方打探，终于通过萱公主的玉佩找到单孤刀，也就是萱公主遗落在中原的血脉。而如今却说萱公主有两个孙子，这令他十分不安。

如果事情是真的，单孤刀确实是萱公主血脉，那当年云隐山收下的另一个弟子难道也是少主吗？李相夷也是南胤皇族？单孤刀异常讨厌李相夷，如果是亲兄弟怎么会这么样呢？

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纵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当时的人也早已失去踪迹，但是封磬仍然想要仔细查证。

思来想去，封磬决定先向单孤刀先打听当年的情况。

单孤刀披着黑色的斗篷，半遮脸，让人看不清楚他的面孔。

他已经这副见不得光的模样近十年了，十年前他还是风光的四顾门副门主。

十年间，他放弃了副门主的身份，一直躲藏在万圣道。但是他并不觉得狼狈，所谓副门主只不过是他的耻辱，他不如李相夷的证明。他已经成功杀了李相夷，让李相依的四顾门分崩离析，把李相夷狠狠踩在脚下。而现在大业将成，他甚至还会成为这天下将来的主人。而李相夷不过就是一个在东海死掉的，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上的傻子而已。

“主人，我们安插在金鸳盟的探子回来了，金鸳盟和百川院在一品坟大打出手，双方元气大伤，角丽谯夺取观音催泪失败，”封磬踌躇了一下，继续道，“李相夷好像还活着。”

“什么？！李相夷还活着？”单孤刀大惊。

“是的，但是他身形容貌大变，身上碧茶之毒也未解。”封磬观察着单孤刀的脸色，“是否需要属下派人继续调查？”

单孤刀听完他的话，沉思了一会，倏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不必了。碧茶之毒果然是天下至毒，李相夷也无药可解。他身形容貌大变，不过是因为他靠扬州慢和梵针勉强压制而已，这十年来他一定过得生不如死，现在不过废人一个，不足为惧，让他活着多受些折磨也好。到时候让他看看我如何成就大业，想必别有一番滋味。你赶紧找到冰片和摩罗鼎，早日成就大业才是正事。”

“属下明白。”封磬见他仍然如此厌恶李相夷，不敢明着向他求证，“只是还有一事，属下听闻主人还有一个亲兄弟，不知是否是真的？”

“你为什么想起来问这件事情？”单孤刀皱眉反问，“这是谁说的？”

“探子说是方多病在一品坟探墓时候在皇家密辛上读到的。”封磬小心翼翼回答。

“这方家本来就效忠于大熙皇室，皇家密辛这种隐秘的事情，如果是真的，怎么会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讲出来？定然是我儿子随意编造的。”单孤刀听完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当年我被师傅救回云隐山时就已经失去了记忆，据说我当时手上死死撰住母亲的玉佩。应当是没有兄弟的。”

“属下明白。”封磬低头。

“你退下吧，既然李相夷回来了，我们免不得加快动作，需尽快得到四块天冰。”

“是。”封磬隐藏下内心的怀疑，顺从退下。

单孤刀低估了封氏一族对萱公主血脉的忠诚。

虽然主人说得有道理，但是万一方多病所说确实是真的呢？封磬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的可能性。

既然主人不愿意查实，就让他自己来查，想来也无伤大雅。

＊＊

李莲花躲在房间。

他被方多病激得答应去找忘川花，等反应过来，忽然发现他本来就打算一人去找单孤刀的尸体，不管有没有方多病和四顾门的参与，现在竟然被激得应下了寻找忘川花的承诺。

他白活这么多年了，竟然头脑发热，输给小屁孩一个承诺。

于是别扭的李神医已经躲了方多病好几天，不愿意见证自己的失败。

“相夷，喝药了。”乔婉娩敲门进来，看到李莲花眉头微蹙，望着窗外的模样。

掩嘴笑了笑，“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已经避开方多病好几天了，方多病知道你不想见他，这两天像淋了雨的花儿似的，垂头丧气的。”

李莲花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我没有。”

“你有！”乔婉娩把他拉到桌边，“你先喝药吧，你不喝药，他不管你避开不避开，都要闯进来的。”

乔婉娩很庆幸方多病能够帮她带回来李相夷，虽然她也知道李相夷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他，但是乔婉娩却觉得本质上他还是没变。

李相夷没有接话，举起碗喝了一口药，蓦的皱起眉头，像盯着死敌一样看着药碗。

乔婉娩见状，嘴角一勾，拨开一颗糖豆，递到李莲花嘴边。

李莲花笑着摇摇头，“阿娩，我不是小孩子了。”

突然另一只同样白皙修长但明显属于男人的手也伸了过来，手上同样放着一颗小小的糖豆，“你可以吃我的。”

方多病本着不能让情敌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虽然李莲花不愿意见他，但是他时时鬼鬼祟祟藏在门口关注着乔婉娩和李莲花的动向。

“相夷，你来挑吧。”乔婉娩温柔地提出一个解决之道。

“李莲花，你来挑！”方多病不甘示弱。

被两双美丽的眼睛期待的望着是一种福气，但是李莲花并不能消受。

李莲花敷衍地朝着两个人笑了笑，推开两个人的手。

“我去找关河梦抗议，他熬得药怎么越来越苦了。”说着，憋了一口气，喝完剩余的药就溜走了。

房间里留下方多病和乔婉娩，两个人自觉无趣，默默喝茶。

“听说，何庄主一直在找方少侠回庄，”乔婉娩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方少侠这样的孝顺的人为何不早些回去让令尊安心呢？”

“谢谢乔姑娘关心，天机山庄的家事，我自然会处理。”方多病吹了吹茶沫。

想让我放你和李莲花单独相处，那是不可能的。

“乔姑娘处理好和肖大侠的事情才是。”方多病一击必杀。

乔婉娩嘴角一僵，眉梢沉闷，“方少侠一句话杀死一个人这点倒是和相夷很像。”

自从李相夷回来以后，乔婉娩知道她必须要和肖紫衿谈一谈，但是每次她提起话头，肖紫衿总是会避开话题，或者借口有事。

她知道他不想听她说。

她辜负肖紫衿太多，这十年享受着对方无微不至的陪伴，其实她已经慢慢被感化，如果李相夷没有重新出现，或许若干年后，她能够接受肖紫衿也说不定。但是如今，相夷回来了，她的死掉的心仿佛又跳动了起来，即使要伤害他人，即使相夷不愿意再接受她，她不想辜负自己此生唯一的爱情。

方多病见乔婉娩伤怀的模样有些愧疚。自从李莲花恢复身份以后，乔婉娩将慕娩山庄借出来供众人使用。没有前世的波折，四院主与乔婉娩对李相夷的好坏他看在眼里，方多病愤懑的心多少有些平息。

只是，爱情是不能相让，对方多病来说，李莲花早已远远不止是他的爱情，而是他的全部，他舍不得放，也放不下。

＊＊

李莲花躲在药庐。

关河梦温文尔雅，话也不多，李莲花认为他的药庐现在是慕娩山庄唯一的清静之地。

“方多病为什么能够和佛彼白石、阿娩处得这么好，”李莲花百思不得其解，“我明明记得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跟死敌似的，相互看不顺眼。”

关河梦关了窗门，慕娩山庄坐落山巅，山风猎猎，还是有些寒冷。

“方多病了解李莲花，拂彼白石和乔女侠了解李相夷，”关河梦整理着草药，顺口答道，“两边组成一个在他们心中可付出性命相换的重要人物，自然心心相惜了。”

关了窗，李莲花还是觉得山里空气冰凉刺人，将身上的白色裘皮大衣紧了紧，不知道怎么回话。

对他来讲，李相夷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前尘旧梦已经没有了真实感。他做不回李相夷，也希望所有人当李相夷死了，不难为他，也不必因为李相夷为难自己。

方多病曾经怒斥他不过是不敢面对。

那个灿若星辰的少年又带着心痛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他，“李莲花怎么就做不回李相夷？凡人历尽千帆，尝遍人间心酸，终归将会成长。李相夷经历朋友背叛，失去亲人好友，自然也可以成为李莲花，你又何必分得那么开？”

望着方多病怅然欲哭的模样，李莲花如鲠在喉。

李莲花在嘉州以前从未见过方多病，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方多病超乎寻常地了解他。而他总是见不得那如同湛蓝天空般澄澈的眼睛闪过阴霾。

难不成上辈子真的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