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醉仙阁的火映着黑夜恍若白日，进进出出提着水桶的人，但火像是被施了咒语一般，怎么也扑不灭。　　

哭喊声、咒骂声盖过了原本的歌乐声。　　火光中一个女子正抬手起舞，一舞毕，一个红衣女子从火海中走了进来，她拍了拍手，说：“你们这一楼的人，可真是忠贞不二。”

　　“一不愿意归顺于我，二不愿意同我好好谈……”　

　那跳舞的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恨恨地盯着苏羌月，道：“像你这样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怎么配让我们归顺于你！你杀了你的生母，废了同父异母的哥哥，杀了救你于水火的恩人……你、你简直不配为人！”

　　说罢，便从天而降三个女子，三人手持长剑，为首的那人对那舞女说：“你先走，我等随后便跟上……”

　　话还未说完，便见苏羌月手起刀落，她冷哼了一声：“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众人听见，她抬眼看向舞女：“你方才说什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长笑不止：“我废同父异母的兄弟，是因为他杀了我的恩人，我杀我的生母，是因为她要杀我的亲哥哥，我杀我的恩人，是因为他要杀我……他们陷我于不义，我又凭什么对他们仁义？！”

　　苏羌月手起刀落，另外那两名女子也倒下了。　

　 “诶……你不愿意臣服于孤，那只好死于孤的剑下！”言罢，踮脚纵身而跃，长剑便没入她的身体里。

　　“知道我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吗？便是受尔等所赐！”鲜血溅上了苏羌月的脸颊和手，剑刃上的血顺着滴落在地上。

　　哐当！

　　剑被摔到地上，苏羌月走出了醉仙楼，口中喃喃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醉仙楼不远处的阁楼上，坐着一个人，头发高高束起，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勾起，说：“咱们这位明昭公主，可是越来越令人期待了。”

　　身后的黑衣侍卫躬身道：“属下不明白。”　

　“时樾，明昭公主在外温雅贤淑，但她心里想着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不过，你知道为什么今日她要杀了这一楼的人吗？”　

　 “一楼的人？！不能吧……她这样娇弱的中原女子，怕是连剑都提不动。”

　　“哎~你可别小瞧了她，你可看见她方才的神色了吗？虽然衣服被烧到不少，但手上的血，可不是自己的。”

　　“少主，你可真厉害，这都看得出来。”时樾眼睛放光的看着醉仙阁。

　　他口中的少主便是周国殷丞相府的大小姐——顾惜安，自小便跟着父亲上战场，这次是他们的皇帝密旨，叫她暗中聚集天雀，为来日攻破京都做准备。

　　顾惜安冷哼了一声，嘀咕着说：“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蜀国什么都不行，唯独明昭公主确实是倾国倾城。他们这次聚餐，几个腐朽老儿互相奉承，美人美酒必定是没有了。”

　　“少主，那咱真不去了？”时樾试探着说。

　　顾惜安侧首道：“去！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他们那群老头子能出什么花样？”　

　晚宴摆在未央宫，蜀国皇帝坐在主位，皇后次之，文武百官依次落座。

　　“蜀国皇帝阁下，我们西纥的王给您送了礼物。”来者是西纥人，但这场宴会却未曾邀请她。

　　西纥位于蜀国的西边，周国的东边。他们的王算得上是离经叛道，因为他们现任的王便是一名女子，来自鞑回部的沙漠女子。

　　那女子招了招手，一只鹿躺在餐盘里！

　　“王的礼已经送到，在下的礼，便是这刀！”那女子抽刀插在了鹿的背脊上。

　　鹿被推到御膳房静静地等待着。

　　周国是没有礼的，他们若非因为周王嘱托，谁会愿意来这战败国的国土呢？

　　“儿臣晚到，望父王莫要怪罪……”说完话，众人也没发现是席间谁说的话。

　　一袭红衣，金线绣纹在衣上点缀着，胭脂在唇上笑着，珠环玉翠，叮当作响。

　　“儿臣拜见父皇！”

　　竟是苏羌月！苏衍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来。

　　“这福寿安康，是儿臣给父皇的礼。”

　　苏衍抬头，一块黄绸上赫然写着“福寿安康”四字。

　　不知什么情绪涌上心头。

　　席间一时窃窃私语，坐于正中的苏衍沉了沉嗓子，说：“入席吧。”

　　苏羌月颔首，道：“谢父皇。”

言罢，遂入左次座，待女倒满酒杯，道：“方才吾晚到，吾自罚三杯，望诸位莫要怪罪！”

　　举起酒便一饮而尽。

　　她坐于席间，沉眼看着眼前的人。

　　之见一个蓝衣女子持着刀剑从殿外走了进来，径直坐在苏羌月对面的使臣旁。

　　坐于对面的周围国使臣邹瑾笑眯眯地朝她敬酒，说：“公主客气，我等听闻蜀国明昭公主容貌倾国，才学绝世，今日一看，果真……名不虚传。”

　　苏羌月笑了起来，回敬道：“大人言过其实了，不过是向草莽村夫学了几曲不成器章的器乐，谬赞，谬赞……”

　　只见那西纥使者的身边那人离开席间，　　对苏衍行了一个西纥礼节，说：“尊敬的蜀朝国王陛下，我可以向这位明昭公主奉上阿赫勒吗？”

　　西周使者面面相觑，苏衍面露讶色。

　　阿赫勒是西纥传说中神留下的信物，几乎所有西纥人都将其视如珍宝，便是借出也是不可能的，如今却将这珍宝给了苏羌月！

　　苏衍点了点头，只见那西纥女子得到了肯定，便将怀中的阿赫勒取出，站到苏羌月面前。

　　那人制止了她站起身的动作，她温热的掌心触碰到苏羌月的额头，似乎是在举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神啊，谢请赐予她长生的能力，为她短暂的一生护航……”接着她说了一长段西纥的语言。

　　金色的阿赫勒戴在苏羌月的脖子上，屋内的烛光在闪烁着，映得阿赫勒熠熠生辉。

　　“如果可以，公主殿下可以来西纥的圣帐。”玛尔娜说。

　　圣帐是西纥圣女住的地方，而圣女则是各部首领，包括他们的可汗不敢轻易得罪的人，而这位来使便是玛尔娜圣女。

　　淡色的目对上苏羌月的眼睛，玛尔娜带着面纱，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苏羌月从她的眼睛里看见那里面好一只鹰被圈养在笼里，挣脱不了。

　　酒过三巡后，众臣散去，苏柄也与周朝使臣商议事情去了，顾惜安却躲到暗处看着苏羌月到底要干什么。

　　苏羌月缓缓走出门外，望向天边的月亮，陷入沉思，一个黑衣人到她的身边，才开口道：“你要走吗？”

　　那人点了点头。

　　“咣当”

　　一把匕首丢在那人面前。只听苏羌月道：“翎羽，自行了断吧！”

　　跪在地上的翎羽抬头看了看她：“公主……”

　　“你帮我杀了那么多人，你总该知晓我的品性，要从天雀走，留下性命。”苏羌月口中所言竟无半分温度，纵使这是陪伴她三年的侍卫。

　　“……”满堂缄默不语。

　　地上的翎羽似乎抱了必死的决心，微微抬眸看着苏羌月的眼神，道：“殿下，您真的只甘心做这一方国土的公主吗？”

　　说完看了看苏羌月脖上的阿赫勒，便挥刀自尽了。

　　血溅得满地都是，唯有苏羌月一人是干净的。

　　是啊，她是不甘的。

　　做为女子，她做不到为母亲正名，甚至保护已身……

　 女子自闺阁起听从父亲，出阁以后，便事事听从夫君，老了以后听从儿子。相夫教子，夫死从子，仿佛便是女子即定的命运。

　　但凡有个女子走上高位，指点着由男人建立的江山，便被视为异类，视为离经叛道道……

　　可是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男子之天下！苏羌月要做，就做太平第二，站在男子们都无法触及的地方，指点着他们！

躲在柱子后面的顾惜安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心中不免震惊，这名震天下的蜀国明昭公主，竟是天雀首领绯月！

顾惜安看着苏羌月远去的背影，心中似乎是有了什么决定似的，她隐匿在黑暗中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苏羌月走在被深夜笼罩的长廊里，她想起前些日子，同母亲说的那句“此生绝不嫁人”的玩笑话，此番恐怕是要食言了。

　　未央殿的书房，苏衍正同使臣说道：“贵国陛下要的是哪一位公主？”

　　一位名为杜知恒的使臣说：“陛下，您又向必明知故问呢？”

　　今日西纥圣女将阿赫勒给了苏羌月，此举救了她，也害了她。当然，也同时告诉诸国，蜀国的明昭公主不可杀、不可辱，否则，西纥圣帐绝不会善罢甘休。

　　在窗外的明昭公主，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了个一清二楚。

　　她转身离去，走在了回公主府的路上。此时，一人一路小跑，追在她的身后。

　　“公主…公主殿下，太子殿下请。”

　　苏羌月定住，微微侧身，看向这个宫女，便见她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便松了眉头，轻叹了口气，道：“带路吧。”

她这一路上都在想着，她的这位太子哥哥此番寻她，到底所为何事。苏羌月的父亲名为苏衍，是蜀国的皇帝，是苏羌月和苏言怀的父亲，而除他们之外苏衍还有一个太子苏言弘，两个公主。

　　苏羌月的母亲不是皇后，更不是妃嫔，甚至连一个名分也没有。

　　在他还是太子时，他们的母亲是太子妃，可没过几年李家势微，便被诬陷意图谋反，李家满门抄斩，只剩身为太子妃的李微悦。

　　登基以后，李微悦自然也不能当一国之母，自然也成了没名分的废人。

　　这些往事身为儿女的苏羌月和苏言怀知晓，身边老人知晓，身为皇后的邬青然知晓……

　　儿女们虽怨怪苏衍，但对他也未曾有半分不敬。

　　日前，在宫外的一座华贵宅院里，一个妇人坐在花廊里，她对面坐着的便是儿子苏言怀。

　　“你现如今归朝，封一品骠骑，掌兵部地图，又是宸王，这是个顶好机会，你要与阿妹好好握住！”妇人淡淡地说。

　　“母亲，儿子不懂。”苏言怀给那美妇人捏肩。

　　那美妇人便是李微悦。

　　她面容皎好，丹凤眼，黛眉如墨。唇如丹朱点过，黑发高绾，金钗银冠点缀。

　　“我大蜀败于周，傅将军惨死边关，马革裹尸。而今周国使臣至此，几日后便要遣使臣相谈，是必然的事情，以他的作风划城送人，是常有的事，”李微悦起身，“怀儿，要保护阿月，靠母亲一人是不够的。”

　　苏言怀口中的“他”便是苏衍，多年以来，他们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母亲，为什么不能叫阿月做正常女子？和她们一样快乐，正常地度过一生！”

　　苏言怀侧身说道。

　　“所以，必须给阿月找个夫家！否则真到了那天，你我后悔都来不及！”李微悦摇着扇子，道。

　　是了，苏羌月身为蜀国二公主，正值婚配之龄，如今却尚无婚配，苏衍必然是想让她和亲去的。大公主两年前成婚，三公主两月前收了东城李太尉家小儿子的婚贴。

　　除了她，当真就无人可嫁了。

　　还未开口，苏怀信便见身着紫蓝衣裙的苏羌月走来，还开口说：“兄长同阿母在聊什么，竟不同阿月讲。”

　　李微悦笑道：“在聊阿月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才能劝住你这捣蛋鬼。”

　　说完还点了点她的鼻子。

　　“我们阿月便是要天下最好的男子，也使得。”苏言怀笑着道。

　　苏羌月弯着柳叶眉下的狐狸眼，道“阿月不嫁人，我要一辈子部在母亲、兄长身边！”

　　一声声甜甜的母亲，散去了李微悦心中的阴云，天光大亮。

　　一会儿她顿了会儿，说：“若真要嫁，便嫁给如兄长这般的男子，见义勇为，风光霁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