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晨起,鸟鸣萦绕,寺院香火虽稀疏,却仍有僧侣诵经文。
满匣子财帛之下,垫底着一方锦帕,晕着千山翠,绣着洛阳玉白牡丹,落款是娟秀簪花小楷‘盏辛’,锦帕非诉衷情,君知,婢也知。
见此便知内有乾坤,擒着匕首撬开木盒暗格,取出卷折的纸条,是锋芒尽敛的笔迹,入目打眼一阅,王一博便知,是外公亲笔:“既在佛寺,便静心忏悔,以赎满身杀戮罪孽。”
唯见字字扎心,他怒拍桌案,那颤颤巍巍的木桌,便为之震颤,吱嘎声后挪开半存。
他倒是想问,需静何心,赎何杀戮罪孽?
那一载,黄沙苍山尽诉凄凉,草根浑汤也作寻常,征战沙场,满手鲜血一身杀戮,只为护着黎明百姓,这便是三殿下的信念。
可此番‘忏悔’‘赎罪’字字诛心,于君而言无疑是种讽刺,何来为罪孽忏悔一说?他若不杀退敌军,那北境宵小之辈,便屡次犯天啓边境,百姓民不聊生,陷于水生火热之中,于上崇之尊的他而言,这便是该行之举。
自然无错,亦不需悔过。
本是赫赫战功,一朝被冤,还是那等辱没名声的罪,王一博便是不服,心中有怨,也不敢同父皇叫板,硬是忍气吞声,挨了板子,又被撵出牡丹城,颜面尽失,却也在等契机,他知,此番遭人暗算,是他年少气盛,大意疏忽之责。
月余过去,等来的了母妃的关怀惦念,却也等来了,外公于此局势的安排,言下之意,无疑是让他静心待在寺院内,暂不作他想,才是上上之策。
禅房之外,一双侍女,一对侍从,皆是垂首立于门外,屋内动静听的一清二楚,也知殿下定然心情不好,但身处此地,又别无他法。
春风习习,山间凉寒露湿,近日更是光照薄淡,反而致使那一树粉桃,花期延,开的无比娇艳,寺院清寂素寡,唯独那抹山桃花,携着一灵动人儿,衬出一番与世隔绝的桃源之境。
本该晨间诵读经文之人,却不知打哪儿回来,背着小竹篓,布鞋满是湿意,脚面沾着尘土,僧袍下的肚皮圆鼓鼓的,软糯的嘴唇还满是油光,显然一副偷吃没擦嘴的模样。
弥生行至院门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姐姐哥哥们好~”
子澄瞧着小沙弥如此,便知道何故:“弥生,你不去诵经,打哪儿去了啊?”
展夜倒是贴心,去替小人儿取背篓:“挺重的,放下来吧。”
两位侍女,倒是想逗逗弥生,可对方次次瞧着她们便绕道,小小年纪,虽总犯戒偷吃,可与女子之间,倒是十分恪守戒律,多话不言,回回巴不得距离一丈远,为此落桐与叶初,便也不为难小弥生,总是寒暄后便退开。
弥生由着展夜帮忙,将背篓取下,上头还盖着一块儿残旧的蓝布,以做遮挡,可他到底年幼,不知这般反而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人可在,弥生是来寻他的。”歪着脑袋,弥生声音细细小小的,眸子都滴溜的盯着阖上的木门瞧去。
展夜面露难色,倒是子澄蹲身上前:“弥生,大人今日心烦,你晚些再来寻他,可好?”
闻此言,平日里乖巧的小沙弥,却犹豫不决:“那……好的吧……”
回身便打算再次背上竹篓离开,可身后的屋门,竟吱嘎声后自里头推开,弥生止下动作,瞧去门内俊朗翩翩的大人,笑露玉齿,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眸。
四人瞧见主子出来,恭恭敬敬的颔首:“主子。”
小弥生眸光亮亮的:“大人!”
王一博走至他身前,居高临下的抚着那光头:“寻本宫,有何事?”
弥生献宝似的,拖着他的小竹楼,熟练的去拽王一博的衣摆,然后神神秘秘的转头,打量一番身后,又扬着小手使劲儿拽拉,压着嗓子,一副要同他说悄悄话的架势。
王一博被弥生逗笑,俯身便将小沙弥抱起,然后拎着他的小竹篓,便折返回屋内。
屋外四人,本是大气不敢出,此番也松了口气。
进屋后,王一博将弥生放下,就瞧见小人儿双腿极快,一阵小跑就去关门,然后蹲到竹篓前,掀开残旧的蓝布,从里头拿出一个水囊,容量不大,甚至有些幼小,一瞧便知,应该是平日里弥生用的物件。
举着水囊,弥生走到王一博前面:“大人,你待我极好,这个给你。”
宽掌拿着水囊时,便将物件显得更小,王一博打开塞子,便闻着一股奶腥味儿:“羊奶?”
弥生看着水囊口的奶渍,咽了咽唾沫,眼巴巴的瞧着,嘴角似都要流口水了,模样可爱的紧,却也克制的忍耐着,乖乖的颔首,又将王一博的手推近他的嘴边,挺直小身板儿一副慷慨样儿。
王一博哼笑出声,抚着小光头,又递了回去:“你喝。”
弥生赶紧后退一步,不停的摇头:“我…不喝……这是给大人的,我后日再去,可以再讨一份的。”
言下之意,王一博窥探出一二,回身自木匣子内取了定黄金,放在弥生掌心:“让展夜领你下山,让这户人家,每日晨间都给送一壶羊奶来。”
摸了摸漂亮的金定子,弥生瞧见过,只是娘亲的比大人这定,小了好多,他又乖乖的给大人放回匣子里,然后靠在王一博身侧,仰头看着大人,眼眶瞬间盈满湿意,弥生想,爹大抵就是大人这样的人吧,会同娘亲一般,待他极好。
“大人我不要,娘亲说过,给过周大娘银两,我可以隔日去取一囊羊奶,三日去吃一回肉肉,今日这囊,算是礼尚往来,娘亲教过弥生,不可平白受人恩惠的。”
“你既有父母,又何故入这寺院做小和尚?”
“娘亲在他人府中做奴婢,容不得我,弥生也没有爹……”
小小年纪,一句没有,道出多少辛酸,恍然顿悟也是此理,孤儿寡母在世间的确难度日,倘若父亲在,即便一家清贫日子再苦,倒也不至于,舍得下如此聪慧伶俐的孩儿。
怜悯间满是叹息,享着荣华富贵生于帝王家,虽说皇家波谲云诡,可到底是在宠爱里长大。哪里有这般年龄,就独身背着竹篓,上下山独自取一小囊寡淡羊奶的经历,而闻着那滋味,都晓得掺了水,倒是欺负弥生这稚子年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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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