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日起,弥生便有了爹,既想招摇一番,又总心生胆怯。
倒是无人将他所言放于心上,只道稚子年幼,童言戏语罢了,难得遇见一回外间来人,又待他极好,自然乐得同人亲近,既住持都未曾阻拦,大伙儿自然也不会多嘴。
可于三殿下而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应允下,便会真心待之,随后就吩咐落桐于叶初,下山替小弥生置办些衣裳鞋袜,既要符合这寺院规矩,又不可怠慢,虽在此处略显轻简寒酸了些,也是尽量周详。
众人本都未将此事放于心上,却未曾料想,三殿下竟还择了吉日,安排侍从,自山下采购不少食材上山,打点着负责伙食的师父,道出实情后,劳烦那日斋菜做的丰盛些,还特地邀住持做见证,让弥生正儿八经的下跪敬茶,礼成后便是名正言顺的义子。
这番举措,倒是让弥生受宠若惊。
三日后,落桐于叶初亲自赶工,做了套月白僧袍、笼着盈盈轻纱,银丝绣着云卷云舒,布料虽算不得上成,但在这边陲孤城,已是县令府上都比之不及的,为此观南住持,还特赠了一串佛珠给弥生,自有警醒之意。
谁都不好揣度一二,只道,贵人在一日,弥生便算有个义父,可若他朝,贵人回京后,便是弃之不顾,也是有可能的。
佛堂正殿之上,王一博同弥生共同参拜,而后又受他一盏茶水,抿下一口,便抚摸着小光头,眼中盛满温润笑意,如寒山温泉,汩汩流入心房。
他自腰间取下一枚玉佩,亲手替弥生系上:“这玉佩赠你,日后肖儿便是君归之子。”
弥生细细摩挲月白僧袍,又爱不释手的捏握着玉佩,扬首埋入男人怀中:“爹爹,肖儿记下了,君归大人,便是肖儿的爹。”
宽掌温润,王一博搂抱着单薄小儿,轻拍脊背,俨然一副慈父样,三殿下俊朗非凡,是牡丹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可年少有为又如何,而今还未成婚,便又收下一子,他朝回皇城,指不定又尽惹闲言碎语。
住持心如明镜,却也乐见如此一幕,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人心善,且与弥生又有不解之缘,当是难得。”
王一博将弥生拉起,颔首道:“我同他,的确有缘。”
观南住持瞧着弥生高兴,也是宽慰:“倒是弥生有福,能同大人做父子。”
闻此言,王一博不予否认,自己还当真,成了小沙弥口中的贵人,只是做得弥生一人的贵人罢了。
不过倒是未曾此刻就允诺,他朝定会带弥生一同下山,住持自然不会问,王一博也不会主动答。
迈出正殿时,天际晴空万里,一片湛蓝,那院中桃花已有部分凋零,绿叶冒头作衬,风若起,便摇落寥寥纷飞,落下一场花雨。
“爹爹,姐姐们说,今日您安排了可多斋菜呢。”
“嗯,若有喜欢的,便告知她们。”
“都喜欢的,衣裳喜欢,鞋子喜欢,袜子也喜欢,可最喜欢的,是爹爹。”
“花言巧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
“肖儿倒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出家人。”
他们立于百年桃树下,沐着缤纷落雨,光透过枝杈,斑驳零星尽于脚下,又碎点成星,有日光做纱,罩住这对承载着无数牵绊与缘分之人。
晨鸣青山涧,光临寒寺前,识于孤城难,唯做子岿然。
那一袭月白僧袍,着于身起时,便再无脱下日,而山间清苦的日子,也因此生色不少。
同年六月,盛暑莅临之际,月渡寺再迎新客,只余一封密函待君归亲启。
而展夜携密函寻来时,王一博正领着弥生在后山玩水,他在湖畔树下乘凉,弥生只着了中衣亵裤,手脚处高挽,露出玉白胳膊细腿儿,躬身俯在浅显处摸鱼,浑身打湿好几处,半只鱼苗都未曾捉到。
展夜颔首抱拳施礼:“主子,京里来的密函。”
王一博接过,就那般大刺刺的拆开,此处倒是安全无须顾虑太多,只是那密函的内容,比之六月烈日更迅猛,让此刻的惬意闲适,顷刻间消散。
阅览一番后,他敛目将信函交于展夜之手,当下便用火折子烧尽,灰非散落溪畔,随波逐流,直至半点不见残余。
巍峨苍山立于脚下,竭尽所能攀仰皇权,一朝在朝堂,一朝入青山,而今山高皇帝远,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负手而立,王一博目光瞧着嬉戏的弥生,启唇间却尽是沉重:“太子倒是坐不住,已有所动作,欲纳右骑将军之女为侧妃。”
展夜皱眉不解:“可这右骑将,乃大将军麾下得力干将,此事若应下,必是倒戈之意!”
冷笑始于俊颜,此情此景,王一博倒是早有所料,看的透彻,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如今他发配此地,明眼人都晓得,三皇子于储君之位怕是无缘,便是另谋后路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右骑将军若同太子联姻,打的便是上官家和豫妃的脸。
毕竟这右骑将军,是三皇子的外公上官彦堂大将军一手提携,方才有今时今日,更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如今这消息散播而出,且不论真假,都必将挑起大将军同右骑将军的隔阂。
到底还是一阵叹息,王一博望向展夜道:“所以母妃同外公,为避免夜长梦多,欲让本宫先下手为强。”
展夜恍然明了密函内容:“但主子若择右骑将军之女,必将伤了太尉颜面,毕竟……”
这道理王一博自然懂,毕竟出征前,此事便已是铁板定钉,饶是闹出如此丑闻,太尉也依旧稳站三皇子阵营,若而今为这事摇摆不定,只怕是到头来里外不是人。
王一博未多做置评,只是瞧着玩水的弥生,耳畔享着惬意悠闲的山涧风鸣,可又同时,被展夜叨叨絮絮个不停。
“主子,不若效法娥皇女英!”
“展夜。”
“属下在。”
“你觉得,你主子,可像那圈内种马?”
“属下不敢。”
“倒是要感激父皇,发配此处清修,解了眼下燃眉之急。”
他们心中清楚,太子便是急于求成,到底也不会做的太过,毕竟天啓只有三位皇子,二皇子英年早逝,如今三皇子被发配孤城,皇位于他而言,实在已属掌中物。
可此前王一博凯旋班师回朝,两人间形势紧张,必水生火热,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如今三皇子身携战功被罚,倒是暂时叫停两人间的较量。
正所谓山翁失马,焉知非福,御极尊位,且高处不胜寒,便是道阻且长,也依旧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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