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买的东西送回家再去招待所取行李是比较方便的做法,但杨震一秒钟都不想离开顾一野,不是因为他黏人,而是放心不下。昨天晚上他在公园的角落里被臭骂一顿,顾魏半点面子没给他留,质问他为什么非得带着女朋友过来刺激顾一野。
“你被分手心里有怨我能理解,但我哥夹在你和父母中间也是没有办法,你可以不体谅,但能不能别再刺激他了?”顾魏说,“你看不出来他快撑不下去了吗?!”
他努力解释:“林菲不是我带来的,我不知道她会来,而且她也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只是队友。”
“队友就能勾肩搭背?队友就能使唤你做这做那?她是没有手吗?还是你特别享受当中央空调的感觉啊?”
杨震百口莫辩,只能道歉:“是我的错,不该接受她的馊主意。但你说阿野快撑不住了是什么意思?他生病了吗?”
“他比上次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圈,你看不出来吗?他精神很疲惫,笑容都不走心,话变少了,还经常走神,你看不出来吗?!”
“可我每次问他,他都……”
“他都说他很好。”顾魏看着他摇头,“然后你就相信了。”
“我……”杨震挫败地握着拳头,“我也很想一直逼问他,让他告诉我心里话,但我不想惹他反感,我不想连朋友都没得做。”
“现在不是做不做朋友的问题,我不是以顾一野堂弟的身份跟你讨论你们俩的感情纠葛,而是以医生的身份跟你讨论一个病人的健康问题,你虽然不是病人家属,但和病因紧密相关,所以我拜托你,去看着他,陪着他,别让他一个人待着。”
“我现在就去找他。”杨震说,“但阿野到底得了什么病,你能告诉我吗?”
“我也不确定,总觉得不是很严重,却又好像随时会出事。”顾魏叹了口气,说:“还是让我哥告诉你吧。”
“如果他不肯见我怎么办?我应该死缠烂打吗?会不会让他情况更差……?”
顾魏忍无可忍地叉着腰,感觉分分钟会被他气到爆炸,那样子和曾经的顾一野有一些重合,像只脾气不好但毛很长很软的兔子,连凶起来的时候都非常可爱。
最后还是陈宇过来打了圆场,先乎撸乎撸兔子毛,连哄带劝:“宝宝别生气,生气长皱纹。”等把顾魏劝走了,又来对他说:“震哥,你不能太听话了,人在情绪不好的时候是会讲反话的,所以你应该不听话才对。”
“不听话?”
“嗯嗯,尤其是在面对顾家男人的时候。”陈宇凑过来与他耳语,“我告诉你哦,顾家的男人很喜欢一些欲擒故纵欲迎还拒欲说还休的戏码。”
杨震:“……”
“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陈宇说,“他们说‘不要’,就是‘要’;说‘停下’,就是‘继续’;说‘你好烦’,就是‘再来点’;说‘你走开’,就是‘过来哄我’;说‘我没生气’,就是‘快气炸了’。”
杨震:“……”
“那如果他们什么都不说呢?”
“沉默的问题最大。”陈宇谆谆教诲,“沉默初期,其实是‘我有很多话想说,快来问我’。如果你错过这个阶段,他们就再也不会开口了,那些让他们沉默的事会被埋进心里,表面上看不见,内里却慢慢变成了一根刺。所以就算被骂被打,也要逼着他们把那些事讲出来。”
事实证明,陈宇是对的。杨震想,顾一野并非真的抵触自己靠近,相反,他很需要有人陪在身边,而且不介意那个人是自己。得知顾一野患有抑郁症的那一刻,他既心痛,同时也松了口气,因为至少比他预想的局面要好,他还有机会用无微不至的陪伴把心爱的人带回光里来。
现在情况在慢慢好转,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见到了曾经的那个顾一野。但他也很明显能感觉到,顾一野仍在隐瞒和回避某些事实。要逼对方讲出来吗?杨震不敢冒险。
从超市出来,他们拎着东西去招待所取行李,原本都还算开心,结果刚进家门,顾一野电话响了,男人拿出来看了一眼,表情立刻变得僵硬而紧绷。
“是我妈。”顾一野说。
“哦。”他把东西暂时放在玄关处,说:“你先接,我突然想喝可乐,去一下门口的便利店。”
杨震乘电梯下楼,坐在小区花园的椅子上,看两只野猫在草丛里打架。准确来讲是一只橘猫单方面挠着另一只白猫,挠完了还要龇牙发出凶狠的叫声,白猫却逆来顺受,毫不还爪,等橘猫消了气,就小心翼翼上前贴贴,起初又会被挠得后退,但它锲而不舍,终于在几次尝试之后,得到了橘猫的接纳,两只猫交颈依偎,好不幸福。
喵星人在他面前秀够了恩爱,就迈着轻盈的步伐溜进了树丛,大约是要去做羞羞的事,不肯给他看到。杨震又等了快十分钟,才重新回到楼上。
顾一野已经打好了电话,正在把买来的食物一一放进橱柜。
“我来收拾。”杨震走上前,说:“你去休息一下。”
“我不累。”顾一野让开了一点,和他一起收拾,看他双手空空,不由问:“你的可乐呢?”
“哦,没有无糖的那种,我就没买。”
“不喝也好,”顾一野说,“伤牙齿。”
他“嗯”了一声,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他偷偷观察顾一野的脸色,却无法从中判断出方才那通电话的性质。收好了东西,顾一野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提问的契机就这样滑过去了。
晚饭他们仍然喝粥,但顾一野坚持下厨给他烤了一份鳕鱼,摊了几块蛋饼,说他还要训练,营养要跟上。杨震把它们全部吃光了,顾一野看上去挺高兴,但没有提及让他再睡进卧室的事情。
“那个,你有多余的床单吗?”他把洗好的碗递过去,说:“我想铺在沙发上,这样不会弄脏沙发。”
“有。”顾一野负责擦干,再把碗放进餐柜,“待会我找给你。”
“谢谢。”
杨震继续洗下一只,心里想,他是否应该脸皮厚一点,直接要求睡进主卧?理由是沙发太短,或者客厅太冷?如果顾一野不同意,他再睡沙发不迟。
他想好了措辞,清了清喉咙,准备开口陈述,可顾一野电话又响了。
还是顾妈妈。
顾一野拿着手机,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厨房,可能是去了阳台,因为传到他耳朵里的声音很远,基本听不清楚内容,但语气始终是平静的,这算不算良好征兆?
这一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杨震收拾好厨房,又洗完了澡,顾一野还在通话。
他坐在沙发上,胡乱刷着手机等待,实则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像有罪之人等待着最终宣判。但他有什么罪?顾一野有什么罪?他们从事于高风险的职业,和毒贩们在枪林弹雨中搏命,只为了被毒品摧毁的个人和家庭能够少一些,再少一些。他们拿着平庸的薪水,做着没多少人愿意做、敢去做的事,只想在疲惫的一天结束之后,可以看到心爱之人的笑脸,可以和他吃一顿简单的晚餐,可以与他相拥而眠,这平凡普通的小小心愿,难道只因为对方是同性,就成了大逆不道的痴心妄想吗?只因为喜欢上同性,他们就是有罪的吗?
卧室传来脚步声,他站起身,看着顾一野出现在眼前,表情依旧平静,让他想到战场上的顾少校,那个处变不惊、冷静强大的挺拔军人。
“我胃不舒服。”顾一野说,“但我不想吃药。”
“又想吐了吗?”他不免着急,“我就说不用给我做蛋饼,你下次能不能听话?”
“没那么严重,只是不太舒服。”男人冲他笑笑,“不是有小姐姐教了你穴位按摩吗?给我按吧。”
顾一野在他身边坐下,伸出一只胳膊,他找到对方腕横纹掌侧的中点,力道由轻及重地按下去。
“这里是大凌穴,按摩这里可以提升胃动力、降胃火。”
顾一野赞叹着点头,“不错嘛,杨大夫。”
杨震按了五十下,接着找到对方前臂正中、腕横处两寸的位置。
“这里是内关穴,可以缓解恶心呕吐。”他说,“我多给你按一会儿。”
顾一野却说:“我没找到合适的床单。”
“哦,没关系。我衣服很干净,应该不会弄脏沙发的。”他听到一点声音,所以抬起头,不解道:“你笑什么?”
“笑你傻咯。”
“……什么啊?”
“明明想睡卧室,为什么不说呢?明明心里担心的要死,为什么不问我呢?”
杨震重新低下头,“我没事啊。”他说,“只要能把你身体养好,让你找回快乐,我怎么样都行。睡沙发还是厕所,都没关系。你爸妈不喜欢我,他们来看你的时候我就就躲开,不让他们看见我。反正……”
“反正什么?”
他笑了笑,“反正只要你好,就什么都好。只要你好,就不会再有什么能伤害到我。”
顾一野轻声叹息,抽回手臂,双手捧住他的脸,他抬起头,看到那双闪闪发光的美妙瞳仁逐渐失去焦距,顾一野吻在他唇上,眼泪蹭上他脸颊,有一点凉,但很快被两个人的皮肤焐热了。
他一动都不敢动,只怕这是属于灰姑娘的零点钟声,只怕这是又一次告别的开始,只怕自己又会被像一棵树那样连根拔起,再不被允许回到那片土地。可他无法在其他地方扎根,他只能佯装无事地立在那里,等着树干枝叶依次失去水分营养,奄奄一息,垂死挣扎。
“你知道我爸的情况,我不能太决绝,但我也不会再妥协了。”顾一野抱住他,像小朋友抱着玩具熊,相信当怪物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时候,小熊会出手把它们一一打败,护自己整晚安睡。“杨震,我会说服他们接受,但不知道需要多久,你可以等我吗?”
柔软的发梢擦过他侧颈,顾一野在蹭他的肩窝,孩子似的撒娇:“你可以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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