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点子也正啪嗒啪嗒往下落，肖战站在门口迟疑片刻，发觉后面跟着的那辆车，心烦意乱地吼了一嗓子：“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告诉你们王总，老子怎么着都是孟家的大少爷，想包养我，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周锐不为所动，肖战翻了个白眼，他的话声音太大，惊扰到里面的人，大门从里面打开，管家看了肖战一眼，并没有恭敬的神态，甚至还撇了一下嘴角，往边上靠了一下，肖战也没理会他，直接钻了进去。

却没料到一进客厅，看到那么多人等着他。

他们的大家长孟玮光，也就是肖战的爷爷，正襟危坐在一把太师椅里，两旁站着孟春和孟秋两个儿子，孟春身侧是杨露，跟孟秋挨着的是孟依和孟良。

这是一大家子全都出来了！

“怎么了？”肖战心里打鼓，还是强装镇定，知道这架势是冲着他来的，但也努力让自己站稳了，问：“全家出动啊？开会吗？”

“全家？你瞎了狗眼了，这是全家吗？”

杨露的声音尖锐，自打孟浩去了以后，她就再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和体面，尤其是在肖战面前，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念及她经受的丧子之痛，肖战不跟她计较，孟浩的生日刚过，她情绪激动可以理解，所以肖战任她骂了两句，一个字没有反驳。

孟依翻了个白眼，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了什么，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他们打小不对付，跟肖战私生子的身份有关，跟孟浩也有关。总之，什么能让肖战不快活，孟依就做什么。

碍于大家长孟玮光在，他们也不敢太过分，不一会儿就又静下来。

“昨天怎么没回来？”孟玮光沉着嗓音问。

“工作。”

“那晚上怎么也没回？”

“加班。”

肖战的轻描淡写，敷衍得太明显，孟玮光抬手拍在扶手上，眉头一拧喝了一声：“以为这样就能躲过惩罚了吗？！”

“凭什么惩罚我？”肖战不服，牙齿稍稍用力刻在嘴唇上，不一会儿里面就渗了血。

但他的话没有多少底气，他知道孟玮光一向不待见他的原因，在孟浩这件事上，他始终心虚。

“凭什么？就凭你害死我孟家长孙！”孟玮光从椅子里站起来，伸手指着肖战，眼里冰冷无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给我跪下！”

孟家因为孟玮光还在，他老人家喜欢热闹，所以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肖战是在他们所有人的挖苦嘲讽及厌恶打骂中长大的。记得有次堂弟孟良犯错，孟玮光罚他跪祠堂，没一个人敢吱声，但孟浩走了以后，他也罚跪过肖战，只不过不是跪祠堂。

用他们的话来说，肖战的身份，不配进孟家祠堂。

这种场景，每年都要上演一遍，但肖战成年后，除了去给母亲肖佳上坟，膝盖再也没有跪过，此刻面对家人的强硬，他看了一眼他的亲生父亲孟春，嘴角嘲讽一笑，说：“我，不，跪！”

“肖战，我看你是不想在这个家里待着了！”孟依伺机喊了一嗓子，由于过生日时的不愉快，她现在尤其痛恨肖战。

“呵，是么？”肖战往前矮了一点身子，表情森冷问：“孟小姐，又去我公司了？又搅黄了我的订单，还让老板开了我？”

“不要转移话题！”孟春终于开口，“你爷爷还在呢，注意你的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这个家里最该跪的是你！”肖战脸色微涨，心里的愤恨顿时冒上来，“亲爱的父亲大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孟春身体一颤，脸色铁青怒喝：“混账东西，什么晚上发生什么事，你什么意思？要不是看你是我的骨肉，我早将你赶出去了！”

肖战忽然笑了，身体直起来，回想了一下，孟春带他做过三次亲子鉴定，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是孟家人，他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好说！

“以为我想当你儿子吗？”他咬牙说，眼里冒着火气，却也带着逼人的寒意。

孟玮光看肖战态度强硬，他仰起脖子看他，肖战是所有孟家人里面长得最好的，长身玉立，身姿挺拔，五官深邃立体，宛如惊心雕琢，虽然被压制着没有进孟氏集团，但对他的工作能力也略有耳闻，只可惜他心里过不去那个坎，一想到孟浩的死就无比心寒。

可成年后不服管教的肖战，骨子里散发的叛逆和犟气，他其实由衷地欣赏。算起来，这也是他的孙子，且不说孟浩，至少比孟良看起来不知道好多少倍！

“肖战，我让族里长辈给你排资论辈，你正式改姓孟，以后就留在家里吧！”

这话音一落，别人还好说，杨露先是嘶喊起来，“爸，你糊涂了？你是最疼孟浩的，孟浩没了，你让这个野种代替他？”

“操！”肖战本就不同意改名改姓，被杨露骂了不甘心，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你他妈说清楚，谁是野种！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你要问你的好老公，我跟我妈才是受害者！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孟姓？稀罕进你们族谱？！”

他说完往后一推，比他矮一头又瘦弱的杨露被掀翻在地，孟依忙得去扶，听见杨露断断续续的哭声。

孟玮光心烦，又当众被肖战驳了面子，眼里闪过一道狠厉的光，说：“昨天是孟浩的生辰，你要么在祠堂外跪一天一夜替他赎罪，要么就改姓孟，否则——”

“否则什么？姓孟？我嫌脏！”肖战强势跟他对峙，“孟浩的死，不是我的错！凭什么要我跪？凭什么都怪我？”

“反了！”孟玮光被他气势所逼，跌坐回椅子里，吭哧出了一口气，说：“不听我的？行，那你别留在孟家了，你给我滚出去！”

肖战没动，这时看了一眼孟春。

他知道孟春也恨他，但没办法，杨露不能生育了，现在他是孟春唯一的骨肉，再恨也想留下，毕竟膝下无子无女，将来孟家的产业恐怕就全部落到孟秋那一房去了。

“爸，这个再商量一下。”孟春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忍着心里的烦躁替肖战开口。

杨露从地上爬起来，一巴掌拍在了孟春脸上，“你个不要脸的男人，在外面搞出这些事来，害死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两个人扭打到一起，场面一度失控，孟玮光越看越烦，连带着看肖战也更添了几分火气，怒吼一声：“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你再踏进孟家一步！”

头顶忽然一个惊雷劈下来，肖战在闪电中脸色倏变，杨露嗷呜一声昏了过去。

孟浩走的那个晚上，就是这样雷雨交加的天气。

孟玮光眼含热泪，喃喃了一句：“我的大孙子，浩浩……”

再转头看向肖战，眼里恨不能生出一把火来把他烧成灰烬，挥手叫管家：“滚！让他给我滚出去！”

肖战踉跄了两步，孟春顾不上他，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推到了外面。

大门紧紧关上，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了。

以前再怎么样，从来没有人说过要赶他出来，孟玮光也提过让他改姓的事，虽然他没同意，但最多被训斥几句，他在家里存在感本来就低，吃穿用度更不用说，他也不奢求别的，只要能活着就好，甚至大学里就接了不少兼职，只为让自己过得稍微好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紧绷着一根弦要留在孟家，肖战想到孟浩，想到肖云，眼泪止不住刷刷落下来，全部融入雨水里。

今年格外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这天气吧……在孟浩生日的时候，这样的电闪雷鸣，这样黑得让人心惶的晚上，孟家上下谁不想到孟浩？

肖战心中涌起悲凉，看着那扇门，怎么也没勇气去推，他知道今天他进不去了。

身后响起汽笛声，这声音让肖战吓得小脸煞白，身子哆了一下跌坐在泥泞的地上。

有脚步声传来，但他没回头，他听见后面的人在打电话。

“王总，他看着，很不好，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肖战吓得一回头，头顶上的雨被隔绝开，一把大伞撑着，周锐依旧是面无表情，但身子往下弯了弯，说：“肖先生，请跟我走吧！”

伞柄上的水打下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溅到肖战小腿上，他抬了一下头，问：“你怎么还没走？”

“王总嘱咐，要带你回家。”

回家？肖战冷笑。他哪里有家？

从前跟着肖佳辗转搬家，没有一处是他真正的容身之所。肖佳病重将他放在外婆家，也只是短暂停留，再后来被孟春带回富宁市，一住就是十五年。

可是这十五年里，他心里没有一天有过归属感。

现在被赶出来了，工作也丢了，他身上没有多少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新工作，成了彻头彻尾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凭什么他看上我我就要听话？”肖战怒瞪他，“王总是谁？他人呢？他自己怎么不来？”

“王总有很重要的事，现在在国外，不过他嘱咐了我，一定将你带回去，而且，条件随便你提。”

“随便我？那好，”肖战在漫天大雨里站起来，双脚虚浮无力，说话时字却咬得很重，“我要他，给我买套房子，房子写我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