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对桃花妖尚有敌意，那如今，肖赞对这位可怜人就是满满的同情

遇人不淑，心怀良善却被欺骗的体无完肤，而今流离于世间，寻不到安生的归处还要被罪魁祸首抹黑，赶尽杀绝……

她本是个心向自由的好妖，误入情途，不得善终

肖赞无话可说，只是问她

“姐姐，你后悔吗？”

“后悔？”桃花妖转头看那不谙世事的小狐狸，眼中还含着泪花，她弯了嘴角，笑的是那样好看，红眸一点不吓人，明艳的脸庞更衬得美绝动人

她手指轻点树枝上新生的桃花枝，敛了眼。半晌，平淡道出决绝的话“我只能说，我释怀不了……”

“后悔不后悔什么的，重要吗？呵……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回不到曾经的，再后悔又有什么用。怪只怪我痴心妄想，胆大妄为，自负地将真心全权交给了一个凡人，我爱他，爱我们的曾经”

“但我珍视若生命的，挥之不去的记忆，也早就在无止休的凌迟下黯淡无光了”

“小狐狸，你懂吗，被骗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最亲近之人的背叛，那是锥心的痛……凡人的七情六欲是我们难以估计且控制的，贪念是个深渊，掉进去，再也爬不出来……”

天色将明了，肖赞看着湛蓝的天一点一点恢复原本的光彩，颇有些心慌不解

“凡人，没一个好东西”

……

“什……什么意思？”

小狐狸望着对方逐渐消散的身影，开始心慌不安，又惊觉已经和艺博分开许久了，对方是否遇难皆是不知

桃花妖的手指开始分裂，面孔上还留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肖赞猛地睁大双眼，站起身，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漂浮于空中，看着小狐狸惊愕的神情用仅剩的法力凝成一柄桃花簪，木簪转瞬出现在小狐狸如墨的长发上，精致好看“相识便是缘分，它很配你”

“保命的，留着吧……”

“我……”肖赞霎时红了眼眶

桃花妖摆了摆手，心中暗叹

这和尚竟能破开她以神魂筑成的幻境，本是十拿九稳的一遭被化险为夷，果真是无情道者吗？

心底的欲望被放大到最甚，也无动于衷，冷心冷情，天赐的独行之人

而桃花妖没说的是，受法者，若是陷入幻境便会永生困于其中，遵从欲望行事，美梦的侵袭会让他无所遁形，在幻境中，一切都是内心的所思所想，他念着什么，爱着什么，为之动情的是什么……

那幻化成的人或物会让他长眠于此

不得逃脱

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此般术法，若非绝对凉薄无情，桃花妖也再不能想出其他

“姐姐……”肖赞追上去，眼看着那人随着纷落的桃花消散，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心无端地刺痛，无助和懊悔充斥了全身

“为什么会这样……”

桃花落入春泥，艳色的红在世间消失殆尽，被一把野火侵蚀，无法死灰复燃。留不住的人，她心甘情愿地走

……

“小狐狸，帮我告诉他”

“我真的自由了”

……

“锦娆！！！”

男人的呐喊声穿透云霄

只见一男子从身侧猛冲向消散的光影，他摔倒在地，脸上粘上尘灰也毫不在意

“求你……别走……”

肖赞怔怔地回不过神，那人是……刘家的公子？

他的泪痕未干，后背被一人轻轻地拍打，像是安抚，又像是腻哄

转身，是艺博……

“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方摇了摇头，眼中也有隐忍，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的难言和不知所措，有些不敢直视他

“锦娆……”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刘公子哭的撕心裂肺，血泪不断从眼角溢出，他捶打着地面，吼叫着如野兽濒死

无能……又无奈

“她是反噬而神魂消散，救不回来的……”艺博淡淡地说道

“那姐姐她……”

“自此世间再无她名……不复存在，神魂俱灭……”

话落，肖赞的双腿几乎瘫软，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艺博强撑咬着嘴唇，哽咽着哭道“为什么……”

“……”

许是肖赞的眼神太过无辜，挣扎

艺博回身避过去

这个问题，他也无法回答

“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是啊，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的

……她只是被骗了，被这个荒诞无稽的世道骗了，被邪恶自得的人类骗了……被愚蠢可笑的爱情骗了

肖赞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右手聚力朝着刘公子打去

被艺博眼疾手快拦住

“你凭什么拦我！！！”

“他是个坏人，如果不是他，事情不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拦着我？！就是因为这个自私自利的人……”

“另有隐情！”艺博掰正肖赞的肩膀，强迫他冷静下来

“什么……”小狐狸收了手，他呆滞地盯着一处，有些失神

……

看他这幅样子，小和尚也有些不忍，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其实……

在桃花妖被带进家门的那天，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悲剧

那漂泊道士有一味丹药，可使人忘却前尘，俗称失忆。在刘公子的饭菜中投入，无知无觉

他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对自己动手的，是最最亲近的爹娘……

刘公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忘记了和小桃花的初遇，忘记了他们的一切

忘记那至死不渝的爱，忘记了她

在新婚前夜对她冷眼旁观，与李家小姐相谈甚欢，皆非本意，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已经没有最重要的东西了，像行尸走肉

亦是好用的利刃，在尤为关键的时刻狠狠插入小桃花的心脏，一击毙命……

与爱人反目成仇

他的心早就死了，不再为一人热忱地跳动

他说他想要自由

他却禁锢住了那只自由的鸟儿，一切皆是宿命使然，改不了，忘不掉

她走了

他放她自由

……

“艺博哥哥，你说……人与妖就真的没有可能吗？”

小狐狸乖巧地坐在床头，等待着小和尚给他穿衣束发。头发被那人灵巧的手指绾起用桃花簪固定住，相比于平日里七零八散的模样，显得很有精神，衬得小妖精俏皮可爱

对方不答，肖赞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地开口“桃花姐姐在走之前跟我说，人妖殊途，凡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动作滞在发间，艺博垂眼继续帮底下人穿着外衣，又仔细抚平红衣裙摆上的褶皱

过了半晌，才轻声开口“你同样如此认为？”

“自然不是！”小狐狸急急起身，他转身跪坐在床榻上盯着小和尚的双眼，坚定又认真

“我从不认为妖和人有何不同，甚至有诸多界限划分与对立的关系。主神既创造了三千世界，一方生灵，那就必定不希望一家独大”

“你说那九重天的神仙老爷们，护佑下界，执掌风雨雷电，法力无边，可以说是顶顶的风光、尊贵了吧？他们都各司其职，相互制衡，又为何凡人想要专断霸权？”

“人，复杂在七情六欲难以自控，他们本质不一定坏，但有太多的不得已和无可奈何了。好人太少，坏人虽不多但更多的是袖手旁观，置身事外的看戏者”

“他们随波逐流，听指鹿为马的人颠倒黑白，他们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波及。艺博哥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想说，妖，不应该为世人所偏见”

“……”

他说这话时的眼睛是那么明亮，看他的眼神是那么不甘又抱有期待。艺博想回避，却发现根本逃不开，一只手将他的脸强硬地掰正回来，与那目光炯炯的眼眸对视

“我相信你懂我”

肖赞的语气突然惨淡下去，他有些失落地松了手，转过头心酸委屈无人可说

艺博并不知如何安慰人，更不懂小狐狸的无助和痛楚，手紧了又紧，最终落在腿上

一时，无言

……

在出房门前，艺博感受眉心金印灼热，周身气息开始浮躁，甚至于灵海都有些许的混沌

心口一痛，他猛地俯下身

保持着面上的平淡，他施咒极力压制下那莫名的慌乱与不堪

树上的鸳鸯鸟亲昵地依靠在一处，嬉闹着嘲笑他的狼狈与暗藏心底的龌龊想法

嘴角隐隐有血丝溢出，他将腥味咽下，佛珠放于袖中

不该这样，不该这样……

“怎么又是这般的深山老林”

“艺博哥哥，你们出家人都喜欢在这样荒无人烟之境除祟探险吗？”

“……”

小狐狸撅了嘴，噤声默默地跟在后面，有些无趣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有些埋怨意味

“没意思……”

这一路上，光景大概皆是如此，一只动如脱兔，一只静若处女

用力大些，飞到人的小腿上，见人转头说教的眼神，又是嬉皮笑脸，讨好扭捏一番才算作罢

小狐狸嘛，还未九尾。爱玩闹，正常

但艺博小师傅好像就是受不了他聒噪好动的样子，免不了口头指正多次，用肖赞的话来说就是：吹毛求疵，毫无人性！

他们不似打闹，但几天下来肢体接触倒是多的数也数不过来，小狐狸总是喜欢不成样子地靠在人身上。艺博是佛门子弟，板正固执的很，总要把人甩开再手把手地让人站好不乱动

次数多了，小和尚就生气

然后被小狐狸五花八门的招数哄好

这人别的不说，嘴巴脑袋是一顶一的伶俐聪明

说起称心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

今日，本该是风清云朗的好日子，他们进到了老林的深处，预备灭绝几只作恶多端的邪祟

“轰——”

是打斗的声音

狐狸耳朵动了动，肖赞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设想到不远处的危险，没等艺博出声，他率先冲了出去

“肖……”

皱了眉，小和尚也只能匆忙跟上

到了一处平地，周遭空旷，凌冽的风声阵阵袭来。入目是一赤金发色的狮族少年，他面前站着数十头成年豺狼，正目露凶光地凝视着他

他身上已有多处血坑，严重处深可见骨

他竟敢一人独战豺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