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烂命一条

肖战是被音乐声吵醒的。

从床上坐起来后的几十秒，他都以为是自己幻听。

然后才反应过来，是王一博在楼下放歌。

看了眼时间，六点多一点，他是凌晨三点多才借助药物睡着的，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脑子有些混沌，头也木木的疼。

歌是重金属摇滚，恨不得把房顶震塌的那一种。

他家的隔音做得并不差，王一博在一楼放歌，他在二楼关着门都能被吵醒，可想而知，王一博就是故意的。

被吵醒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恶劣，低级，没家教！

肖战捏着眉心，深呼吸，然后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手机响了，肖战看了一眼，是前台物业。他没理，自顾自地洗漱完，才慢悠悠地下了楼。

客厅里灯火通明，王一博穿着一件白背心和一条长裤，没穿袜子，站在沙发上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晃着身体，手里拿着麦，时不时跟着喊上一两句。

家里能开的灯全部都被打开了，家庭影院的音量也开到了最大，肖战站在楼梯口看了一会儿，然后上楼拿了条毛毯，铺在了王一博脚下：“光着脚不冷吗？”

他说着，用手心贴了一下王一博的脚背：“你脚好凉。”

“你有病啊！”王一博往回缩了缩脚，把麦一丢，盘腿坐在了沙发上。他都快把房顶拆了，这人居然还只是关心他的脚凉不凉？爱凉不凉！

家庭影院的环绕立体声震耳欲聋，肖战像是没听见一样，笑着问王一博：“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没睡好吗？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惯孩子都没有这么惯的吧！王一博感觉很荒诞：“我们俩需要去做个亲子鉴定吗？该不会是你年少寂寞的时候睡过我妈，现在来捡便宜儿子吧？”

连这种话都能这么随便的说出口，这个小混混，果然是个垃圾——除了，这副皮囊。

肖战内心在冷笑，脸上却像听到了很有趣的话，“噗嗤”一声，笑得眉眼弯弯：“你今年二十一，我今年二十七，理论上讲，我们应该不可能是父子关系。但如果你实在不想要哥哥，而想要一个干爹，我也可以勉强配合。”

王一博张了张嘴，操！他居然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这副眼睛睁圆的样子，又很像他的小男孩了。肖战伸手捏了捏王一博的脸：“王一博小朋友，来跟干爹说说，想吃什么？”

王一博“啪”地一下把肖战的手挥开：“你他妈——”

话没骂完，门铃响了。

王一博挑了挑眉，双手抱臂，靠在了沙发上。他一大早搞出的这个动静，不把警察招来，也得把物业招来，他倒要看看肖战怎么处理。

肖战显然也猜到了来人是谁，笑着用手指隔空点了点王一博，起身去开门。

前台物业的小姑娘带着两位民警站在门口：“肖先生，不好意思，您家里这个音乐声太大了，从六点到现在被其他业主投诉了很多次，我打您的电话沟通，您也没接，有业主报警了，所以……”

肖战对物业小姑娘点头一笑：“不好意思，我手机调静音了，没听到。”

一位民警拿出噪音测试仪，指着上面的数字：“请问您是业主本人吗？您被投诉扰民，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噪音污染防治法》，一类生活区昼间超过50分贝即可判定扰民成立，您家里的音量已经严重超标。”

“不好意思，我正在进行歌曲创造……”肖战话没说完，王一博已经又在沙发上跳着喊起麦来。

物业小姑娘的脸色变得很为难，两位民警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您可以去专业的录音室进行音乐创作吗？这样的行为已经构成扰民，如果拒不改正的话，要处以200元以上500元以下罚款。”

“好的，请稍等。”肖战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往客厅里走。

王一博看着肖战走到影音墙那边，以为他要拿遥控关音响，却见他拉开矮柜的抽屉，拿出一个钱包，抽了几张钞票，回到门口递给办案的民警：“罚款，辛苦了。”

肖战对门外的三个人礼貌地点了个头，然后不等他们反应，不太礼貌地关上了门。

转身，回到客厅，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继续问王一博：“想吃什么？”

从始到终，没提一句让他把声音关小一点的话。

没有一点意思。王一博把麦一扔，拿出手机刷了刷，找出一家距离很远，很难排位又不送外卖，位置还在无法停车的小巷子里的老字号早餐铺：“就这个吧。”

肖战揉了揉他的头：“好，去换衣服吧，穿厚点，外面冷。”

已经到了早高峰时间，老城里街道很窄，迎面来辆车就要互相靠边让行，还要留意着不要碰到两旁的摊位。

王一博没系安全带，屈着一条腿，鞋底踩在副驾驶的真皮座椅上，时不时还要晃两下。

车里开着暖风，他却按下车窗，胳膊肘架在上面，兴致缺缺地看着窗外。

迎面来了一辆SUV，车身比较宽，肖战不得不往旁边避让。

旁边是个煎饼摊，车头经过摊位时，王一博突然把脑袋探出车窗，问老板：“多少钱一个？”

老板瞥了他一眼，以为他在拿自己寻开心，没好气地指了指价目牌。

王一博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举着手机去扫付款码：“来一个，双蛋。”

肖战踩了刹车，轻点，轻抬，再轻踩，汽车平稳地停下，半个人挂在车窗外的王一博连一点动荡都没有感受到。

“不是，你别扫码！”煎饼摊的老板急了，“你这么大辆车堵在我这里，往来的车都过不去，上班的上学的全给耽误了！这两块钱我可赚不起！”

“赚不起也得赚。”王一博晃晃手机屏幕，“钱我都给你转过去了。”

“不是，你这小伙子故意给人添堵呢是不是！”

“你少说话，赶紧摊，还能少堵一会儿。”

车头前渐渐聚满了电动车，肖战像是没看见，一句话都没说，点了下手刹，低头开始刷手机。这下旁边过不去道的SUV车主也不干了，按下车窗对他喊话：“不是，你们这什么素质啊！堵着这么多人的道在这儿买煎饼？”

周围堵得水泄不通的电动车大军也纷纷加入了声讨的队伍：

“买煎饼也错开了车再买啊！你们往前开开再下车买不行吗？非在这路中间挡着买？”

“这后面好多上学的孩子呢！早上时间这么紧，迟到了算谁的啊！”

“开个保时捷了不起啊！大早上的拿别人寻开心，缺德不缺德啊！”

“好狗不挡道！想作死一边死去！别在路中间寻晦气！”

“你们家里没有上学的孩子是吧？你们家里的孩子死绝了是吧！”

肖战抬起了眼，冷冷地看向了前方。

是个骑电动车的大妈，正愤怒地用手拍着他的引擎盖：“赶紧让开！绝门绝户的晦气玩意儿！”

肖战的手放在手刹上，控制着自己不去动它，也不去踩油门。

王一博从车窗外回头看了肖战一眼，像是挨骂的人不是他一样，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我要是你，现在就一脚油门冲过去，肯定很爽。”

一个人到底能有多恶心，多恶劣。

肖战慢慢地吸了口气，又让自己笑了出来，然后带着这样的笑，去看王一博：“想踩油门的话，下午带你去俱乐部跑两圈？”

王一博不笑了。刚刚还让他觉得兴致勃勃的事情，瞬间就变得无聊透顶。

“给给给！拿了赶紧走！再也别来了！”煎饼摊的老板把刚摊好的煎饼隔着车窗扔进来，“快点滚！”

王一博坐回车里，这次，两只脚都踩在了座位上，拿起油乎乎的煎饼，咬了一大口。

里面的薄脆“咔嚓”一声碎了，掉了他满身，他随手掸了掸，弄得座位上和脚垫上都是碎渣。

肖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放下手刹，温声问他：“我们走吧？”

“你能走动就走啊。”王一博又咬了一口煎饼，咔嚓咔嚓，掉出了更多的薄脆碎渣。

肖战握着方向盘，轻点油门，在满是咒骂与指责声的人群中缓慢穿过。

路边没有划线，但肖战依然停了车：“里面车开不进去，我们得步行走过去。”

他解了安全带，王一博却没有下车的意思：“突然又不想吃这家了。”

就知道。肖战略一挑眉：“好，那你重新挑。”

表情和语气没有一点气愤或是不耐烦，王一博盯了肖战半晌，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你对你弟弟也是这样吗？他要杀人你也给他递刀？”

当然不会。我会把他拉到身后，替他杀了想杀的人，再替他把那个该死的人埋了。

肖战垂下眼帘，表情有些落寞：“他在的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开了间工作室，很少有时间陪他……”

所以就是人活着的时候没尽到做哥哥的义务，人死了，又觉得亏欠，想要补偿？

可哪儿来的什么亏欠和补偿呢。

别说只是同父异母的半路兄弟，就是一起长大的双胞胎，也大可不必如此。

王一博终于把脚放了下去，自己踩在座椅上的泥土，又蹭在了自己的裤子上，他也毫不在意。

他不知道要跟肖战说什么，又能跟肖战说什么了。

自己都活得乱七八糟，哪里来的什么人生哲理和感悟去跟肖战讲？

随便吧。

“不想吃了，没胃口。”

“好，那我们回家，你想吃东西的时候，我再带你出来。”

回去的路上，王一博还是趴在车窗上。不过这次他没说话。

光秃秃的树干和路灯在他的眼前掠过，他看着它们，又没看见它们。

在某一刻，他的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个假设。

假如……

他真的是肖战的弟弟。

真的有这样一个毫无底线地宠着他，只为让他高兴的哥哥……

没有假如。

王一博把这个可笑又荒诞的假设按了下去。

他不是谁的宝贝弟弟。

他也没有宝贝着他的哥哥。

他从来只有一个人。

烂命一条。

“前面有家糖水铺子，味道很好，不过这会儿不知道开门了没有。”

肖战的声音很轻快，王一博看着窗外：“我不吃甜食。”

可是他的小男孩，最爱吃甜食。肖战把声音放软：“可是那家真的很好吃诶……这样吧，等下路过的时候我看一眼，如果开门了，你就在车上等我一下，我下去打包两份。”

王一博坐好了，扭头看着肖战，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吃甜食。”

“没让你吃啊。”肖战笑着瞥了他一眼，“打包两份就非得是你一份我一份吗？我不能自己吃两份吗？”

王一博移开视线：“随便你。”

糖水铺子真的开着门。

肖战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眼巴巴地看着王一博：“店里的糖水有好多好多种，真的很难选，而且有好多是刚出锅的才好吃……”

王一博扯了下嘴角：“说话绕这么一大圈，你不觉得累吗？”

肖战嘿嘿一笑，双手合十：“你陪我去店里吃吧，在店里吃才好吃，一个人坐在那里太傻了。”

王一博看向肖战，对方居然还对他作了个揖。

拿酒瓶开人瓢的肖战。

拉着他在巷子里奔跑的肖战。

蹲在地上举着两双拖鞋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肖战。

给他涂药，小心翼翼吹干的肖战。

对着他流眼泪的肖战。

站在床边给他吹头发的肖战。

被他压在身下呼吸困难却丝毫不慌乱的肖战。

因为他被警察找上门，直接甩罚款关门的肖战。

在他探出车窗买煎饼，默默把车停在路中间的肖战。

听到别人骂“你家的小孩死绝了”而眼底冒起杀气的肖战。

像个贪吃的小孩一样缠着他，让他陪着去糖水店的肖战。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肖战？

可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好奇心是一个人倒霉的开始。

而王一博不想倒这个霉。

他收回视线，冷淡地拒绝：“嫌傻就别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