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肖战叫他的时候，他回应的笑容明亮又倔强，假装昨晚恶劣的伤害和被唤起的童年阴影没有带给他半分影响。

“我在想战哥做的饭得好吃成什么样啊，能让璟新哥那种挑食的家伙说好吃。”“待会儿回去就知道了啊。”肖战顺势揉揉小朋友柔软的栗色的头发，尽量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眼里的心疼。心里对这小孩，好像更喜欢了。

逛了那么久的超市，买了水果、菜和肉还有一些必备的配料之后，肖战突然发现了不对劲。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没有不爱吃零食的，可是从进超市到现在，王一博没往购物车里放过一包零食，甚至在路过玩具区的时候，也没见王一博眼神里有丝毫起伏。

每个人都会有专属的童年回忆，小时候都会有最喜欢的玩具，变形金刚，四驱车，悠悠球，乐高积木，拼图……可王一博看着这些东西的眼神是茫然又陌生的。这些东西他只在王一昭的房门口远远瞥见一回。从小到大，陪伴他的只有画架和舞蹈。

他没有童年，他的童年早早结束在了那个影楼，结束在了拒绝母亲小裙子的影棚，结束在了父母连名带姓的叫他，告诉他你已经长大了的时候。他当然不会跟肖战说起这些。但他的眼睛里的茫然已经暴露了一切。肖战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护短的冲动，虽然时光不可能再倒流，他却想把小孩缺失的东西都补给他。

“王一博小朋友，哥哥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啊？”肖战从旁边的书架上拿起一本精装的《小王子》来逗他。小孩儿看着封面漂亮可爱的故事读本，眼睛开始亮起来。

“战哥，我都多大了。”

“在我这儿，多大你都是小朋友，就说这个你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小战哥哥。”王一博小朋友美滋滋地捧着他第一本童话书，很自然地去挽肖战的胳膊。肖战笑容里都是宠溺，伸出另一只手揉揉小孩儿柔软的栗色头发，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前走。

这温馨只存在了片刻。打破它的是几个大妈的闲聊。两个人路过生鲜区的时候，肖战看今天的三文鱼很新鲜，就想买点回去给他的小朋友做寿司。旁边几个排队买黄花鱼的大妈在家长里短，王一博本来在看玻璃水箱里的鳖，可那几个大妈的嗓门实在是存在感太高了，他想不听都不行。

“哎呦我们楼上那家真作孽，好好一个小伙子娶回来一个破鞋就算了，可怜替人家养孩子养了那么久。”

“哦哟，还是个儿子呢！你说这也真奇怪，AB型的爸O型的妈居然生不出AB型的孩子。”王一博整个人像被雷劈中，那些大妈已经走了，他还在原地站着不动。肖战称了三文鱼回来，发现他脸色不对，神色紧张地伸手探探他额头。

“一博，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战哥，昨晚的化验单你还留着吗？”

“在的，给。”

化验单上清清楚楚写着AB型。他记得王一昭是A型血。怪不得那两个人看自己从来不顺眼，怪不得他跟王一昭从来没有亲近感。这一家人，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包括对他最好的姑父姑妈，还有璟新哥哥，其实跟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一句闲言碎语，让他一瞬间在这世上举目无亲。

“哥，我只想知道，AB型的爸爸和O型的妈妈真的生不出AB型的小孩吗？”这个冷门问题把肖战问住了。他是学文科的，又是美术生，高中时候学的生物遗传学早八百年就忘完了。

“一博，你先别急，我打电话问问我妈，她是医生。”肖战边安慰小孩儿边掏手机。

“妈妈，有个急事问问你，AB型的爸爸和O型的妈妈能不能生出AB型的崽儿。”

“赞赞你听哪个胡说滴，咋个可能嘛，AB型滴爸O型滴妈，崽儿不是A就是B，你问这个做啥子，哪个朋友被戴绿帽了？”

“没有，就问问。我晓得了，谢谢妈，挂了哈。”

肖战挂了电话，直接把三文鱼放进购物车，拉着王一博往结账口走。小孩儿紧紧拽着他的手。回去的出租车上，两个人一路无话。肖战心里紧张的不行，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不问，他等王一博自己说。哭天抢地从来不是王一博的风格，该流的眼泪早在失望透顶的那天就流完了。既然他不是这家人亲生的，那他亲生父母又在哪呢？

王一博隐约记得自己在走廊里听到养父母的抱怨，那他就不是拐卖或抱养的，他的生日也确实是那天。甚至这两个缺乏医学常识的人都还没意识到这个不受待见的小儿子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在他出生的时候，粗心的护士抱错了孩子。所以只要找到跟他养母同时生孩子左右产床的产妇，就能找到自己的生母。但是这种档案显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查到。

“哥，待会儿吃完饭，陪我去趟我家那边的辖区派出所好吗。我应该不是王一昭他爸妈亲生的，我想找我生父生母。”

“好，我陪你去。”

肖战其实想说的是，小朋友别再逞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还没踏进社会，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被生活这样接二连三的毒打，沮丧到歇斯底里，嚎啕大哭这样的反应都是正常的。可是王一博偏偏那么倔强，硬生生把打击都扛下来。明明刚才脸色惨白得不像话。明明刚才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绝望。肖战不知道自己现在要恨谁，恨命运吧，这个孩子已经够辛苦了，不能对他好一点吗！如此美好的一个人，为什么总有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想毁了他。他那么懂事，为什么换不来养父母一点点的爱。车子又一次停在公寓楼前，肖战付了车费，一手拎着装菜的塑料袋，一手拉着王一博进了电梯。肖战开门的时候王一博才发现他们原来住对门。

“一博，自己先看会儿电视，半个小时之后吃饭。”

“哥，我帮你吧，我来挑虾线，以前姥姥家做年夜饭，虾线都是我挑的。”

肖战看他挑虾线，洗菜择菜熟练的样子，随口夸了他一句:“我们一博真能干啊。”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也不太会，那时候我太矮了，厨房的流理台都够不着，我就踩个小板凳。”

“你多大开始做家务的？”

“厨房的事情大概五岁吧。太小的时候也干不了什么，就洗洗自己的衣服。”

“……”肖战突然后悔问这个，他自己五岁的时候最多帮他爸妈端个洗脚水倒杯茶。他神情恍惚地切着菜，不小心就切到了自己的手。

“哥，你别切了。”王一博把他受伤的那只手指抓过来放进嘴里，吸掉沾了菜汁的血吐进洗手池。当伤口被柔软的唇触到的那一刻，肖战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心里跟过了电一样，耳根迅速发红，连带着身上都起了反应。脸也跟着烧起来了。

“咦？哥，你怎么发烧了？昨晚着凉了吧？”他想拿手去试试体温，想起手刚冲了冷水，不准了，就踮起脚尖拿嘴唇去贴对方的额头。

“还是我来煮……唔……”柳下惠当年坐怀不乱肯定是没遇上让自己这么心动的人。小孩儿被松开的时候大口大口喘着气，两片嘴唇被啃得红彤彤。没有恼怒，没有生气，也没有拒绝，只是带着一副不是很敢相信的神情看着肖战。

像是怕他的小战哥哥误会成别的意思，赶紧抢在对方松开他之前开口:“哥哥这样，是告诉我我也可以喜欢你吗？像我这样落魄的人，哥为什么会喜欢呢，你不要因为一时同情喜欢我啊，我会很难过的。”

“没有，不是那样的，是整理生源档案的时候，一眼看见你，就单方面的喜欢上了，你真的很厉害，能从那么多人里脱颖而出。而且……”肖战说到这，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一博，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不该承受这么多。哥知道一博喜欢做强者，不愿意被人怜悯，不愿意被人同情。可是有人爱你，就会有人心疼。以后有什么事情，哥陪你一起扛着，别再一个人逞强了，好吗？”

“好。”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那些好，都是出于喜欢和心疼，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那是王一博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虽然菜色就是普普通通的海鲜粥，鱼香肉丝，番茄炒蛋。但用足了真心做出来的东西，吃起来就是有滋有味。肖战看着他家小朋友吃得开心的模样，心里默念，希望这顿饭带给他的开心可以稍微久一点。

“哥不用担心我，反正那个家早就容不下我了，与其最后被扫地出门，不如我现在自己走。说起来我还有一幅星月夜落在那里，我们去了派出所之后就把它取回来吧。”

“好啊，取回来放在我们自己的家里。”

“以后小战哥哥在哪，哪就是我的家。”

然而寻亲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民警虽然记录下了关键信息，但查找难度还是相当大的。十八年前电子档案还没有广泛应用，纸质资料易破损不易保存，而且那个年代的出生证明都是手写不是机打……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毒日头刚消下去，空气里还是残存着正午没褪干净的燥热。肖战陪着王一博回去取他落下的画，又遇到邻居家的叔叔。

“一博回来了？这是你朋友？小伙子很帅啊。”

“谢谢叔叔，这是我男朋友。”

“呃，那什么，你爸妈跟你哥去巴厘岛度假去了，昨天刚走的，我还纳闷你怎么没跟着去……”

“我要陪我男朋友，所以不跟他们一起去了，谢谢叔叔。”邻居叔叔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尴尬起来。还好肖战及时解救了他。防盗门被轻轻带上了。

“他们居然不在家，我今天可是专门带男朋友回来见家长的呢。扫兴！”王一博在门口甩掉鞋子，光着脚就进屋去了，语气里满满的叛逆。在肖战面前他是个露着柔软肚皮乖巧可爱的狗崽崽，一踏进这个门立刻变成了满身尖刺的刺猬。

“一博，地上凉，快穿上鞋。”肖战明显感受到了这股情绪的变化，换了拖鞋拎着另一双拖鞋追进去。整个家都装修得精致漂亮，唯独王一博住的那间，房门还是进户时又老又旧的那扇。推门进去，一屋子二十年前的老古董家具，床都是七八十年代的那种老样式。

肖战看得揪心，仿佛亲眼目睹了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被这家人无情的抛弃在黑暗里，抛弃在时光过往的洪流中。那幅《星月夜》已经被取下来，放在墙角。遮光窗帘被拉上，房间里漆黑一片。王一博光着脚站在房间里，背对着他。“小战哥哥，我冷，你抱抱我，好吗？”骄傲的小朋友突然卸掉了身上的刺，单薄的身影看起来很脆弱。肖战扔掉了手里的拖鞋，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小孩儿。

窸窸窣窣，布料落地的声音。这些声音其实都很细小，在肖战耳朵里却一帧一帧被无限放大。

盛夏的傍晚，他怀里拥住的，是突然乍泄的美好春光。这份炙热的美好，要的只是不被辜负。呼吸和心跳突然就凌乱起来。

“一博，你特别好，真的特别特别好。你有人要，有人爱，我要你，我爱你。”他把怀里的人调转过来，捧着对方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又虔诚。那份溢出来的心疼也不再克制。

小孩儿近乎是偏执的，非要坚持在这里，在这个他被忽视被冷落十几年的地方。少年人骨子里全是疯长出来的叛逆，他要他爱的人怀抱着他，把那些冷落和忽视狠狠踏碎，跺烂在脚底。眼尾薄红，相拥很痛，可他不愿意松手，抓住恋人的样子更像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

“还是不要再继续了……”肖战心痛地想要中间喊停，他的小朋友掉一滴泪，都会让他觉得万箭穿心。

“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很随便，很不堪？”王一博红着眼眶，声音都在颤抖。

“没有，不是这样的！一博，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知道你吃过多少苦！我知道这些年你根本没有被好好对待过！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同情怜悯，可是我真的好心痛你知道吗！我真的舍不得你再受一点点苦——”

“哥，我不怕，这个家不是我的港湾，你才是。”

倔强的小孩儿跳上了一搜小船，和他的舵手一起，驶离了这个名为“家”的港湾——

也许之后会漂泊许久，但对于王一博来说，有爱人的地方，就是家——

那幅星月夜被带走了。那缠绵之后的一室狼藉，都化作一张张照片，留在王一博的手机里被一并带走。倔强的小孩儿抱着床单裹着的画，半靠在肖战身上，坚持不要在这里过夜。在这个极度不美好的地方，记录下自己最珍贵的回忆。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朝前。他哥说的没错，不要回头，因为人都是向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