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被从酒店连夜叫回医院,趁着肖战还清醒,拉着他的手说了几句话。
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一博本来也要掉泪,但看着两个花甲老人和一个重病号在自己面前几近嚎啕,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哭出新毛病来怎么办。
他一手搀着一个老人往沙发上坐下,倒茶递纸,扭头也不忘给肖战擦泪,抱着人好一顿安抚。
缓慢地熬过一阵心悸,肖战的脸色逐渐回转了过来。拉着父母又听了几句嘱咐,就让人送二老回酒店去。
好不容易办完了这些杂事,房门就被“当当”敲响——
张晶以最快速度赶了过来,手边还带了好几个哇唧方面的律师和经理。
一间病房,竟然又站满了人。
是要开联合国大会吗?
王一博满心不爽。
这个张晶,夸张得很,怎么不把整个公司都搬到医院来?
肖战刚才在王一博怀里歇了一会儿,眼下精神已经好了不少,戴着眼镜半靠在床头,身上还放着一份文件夹。
他看了一眼张晶,“来了?”
张晶赶紧走近了一点:“刚到,路上太堵,哪条路上都是人。”
她又往上近了一步。
“有没有哪儿还难受的?头晕不晕?身上怎么插了这么多管子——”
看她上手去摸,王一博拦住:“他刚醒,浑身都疼,先别碰他。”
肖战摸着鼻头:“确,确实,我现在就跟纸糊的一样,一戳一个洞。”
张晶叹气。
肖战用下巴点了一下后边人,问:“怎么个事?”
“公司派来的,都是龙总身边的人。”
“这儿不是乾清宫朝会,用不了这么多人。都走,留晶姐一个就够了。”
张晶固然不愿,但也没理由拒绝,于是无奈回头:“都出去吧,我们在这儿说两句,说完再叫你们。”
人散,病房里顿时通亮了很多。
那些人一出门,肖战的笑意消匿了下去,垂头盯着手背上的滞留针:“遗嘱修得差不多了,你看看。要是没问题,我就手写一份,给律师认定了。”
一共四页纸,语句精炼,内容详实。
财产分割部分更是细节,把肖战名下的每一笔钱、每一套房、每一辆车,甚至连每一只手表每一条项链应该归到哪方,都分得极致具体。
张晶看了三遍,硬是没挑出一丝毛病。
肖战:“你跟龙总说清楚,以后工作室解散归解散,但是人员不能变。我的那个公司已经筹备完善了,他们意见很统一,都是要往那里去的。”
言外之意就是,哪怕我死了,某位龙姓女总不要想着从我这里挖人,他们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定好了去处的。
“这个……我明白。”
张晶把遗嘱摆好顺序,重新放回肖战手边,“这些事情都是板上钉钉的,我相信龙总不会插手。”
王一博一声冷笑。
张晶瞪他一眼:“很好笑?”
“好不好笑,你心里没数么。”
王一博双手插兜:“你那个龙总如果不插手,那这个遗嘱压根就没必要写。”
写给谁看的?
全是写给某些对肖战资业虎视眈眈的人看的。
王一博一提起这些就忍不住火:“战哥这次如果再晚醒几天、再在ICU里多住几天,你们公司的人都要把手直接伸到我面前来了,你还敢在这儿装!”
张晶原本坐着,听到这话反而站了起来,颇有理论到底的意思:“你把话说清楚,谁要伸手,伸哪门子的手?”
“放屁,”王一博道:“非要我把话挑明了说吗?”
气氛逐渐上升,紧绷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顶点。
仿若千钧之力都汇聚在一条孱弱蛛丝之上,稍微来一阵风就会全面崩塌。
争吵在当今社会中是很常见。
肖战本人这些年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多少人的针锋相对,乃至于破口大骂,用词极恶者比比皆是。
但是见多了,不代表他习惯了。
性格使然,肖战并不是一个热烈的人。比起汹涌的狂风骤雨,他可能更喜欢潺潺的水波不兴。
所以他是从心底里厌恶暴烈的争吵。
尤其是他亲近人之间的撕逼。
关键是这种撕逼还没办法去评理。
但是也不能,就干看着他们吵……
王一博迅速涨起的怒色,还有张晶即将火山喷发的情绪,肖战看在眼里,有些慌乱。
抬手阻止之间,不小心扯到了针头,手背一痛——
痛?
肖战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摆好姿势,他拿捏好一个精妙的时机,趁着两人极为短暂的歇止时间,他伸手就把文件夹扫到了地上。
一声轻响。
张晶扭头,“怎么了?”
王一博走了过来。
肖战颤抖着摘下眼镜,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不舒服吗?”
肖战闭上了眼,微摇了摇头,在那里自己竭力调匀呼吸。
王一博喊了一句:“去叫人!”
张晶跑了出去。
王一博揽过他的身体,轻轻地抚着他的前胸,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能再说话了,今天就休息吧。”
肖战睁开眼,往外望了望:“她走了?”
“去叫大夫了。”
肖战松了口气,坐直了一点:“你让他们都回吧,有事明天再说。”
“你,你别乱动,再忍一会儿,马上大夫就过来了。”
“我没事呀。”肖战本欲推开王一博紧紧箍住他身体的手,却又见张晶进门。
两三位白大褂快步走过来,为首一人口罩眼镜俱全,高而瘦,脚步带起一阵风。
好像顾魏哦。
肖战看傻了眼,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病号服已经被扒掉了一半,露出插满各色监护仪导流管的前胸,被几个医生围着翻来覆去地看。
“呼吸怎么样?有胸闷吗?”
肖战眼睛只盯着那个眼镜医生,忘了要回答什么。
医生:?
“有胸闷胸痛,或者其他不适的吗?”他又问了一遍。
肖战如梦初醒:“啊,这个,好像没有,对,没有。”
医生盯着仪器屏看了半天,听诊器又听了半天:“加一点阿司匹林。”
有些念头一旦升腾起来,就再也止不住了。
肖战紧盯着那个医生的动作,却觉得他简直是与顾魏如出一辙,似乎眉眼也有点像自己。
这可太奇怪了。
难道是任务马上触发,纯白之境特地在现实生活中给出的预兆吗?
肖战本能地紧张,手心渐渐攥满了汗:“医生,你是姓顾吗?”
那人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回答,拍了拍旁边的王一博:“扶他躺好吧,能睡就睡会儿。毕竟刚醒,情况还不稳定,别让他太费心思。”
“好好好。”
等人都出了门,张晶又悄悄追了出来:“刚才一直都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您看着他人没问题吧医生?”
“他这属于是非常严重的一类AMI了,能恢复意识已经相当不容易,一点没问题是不可能的。”
张晶大脑一片空白:“那,那怎么办?”
“治疗方案已经拟出来了,我们会随时根据他的情况去修改。人事尽到,其他的看天命。大家都要有心理准备。”
回到病房,肖战仍然坐在床上,王一博给他衣服系扣子。
他头也不抬:“他们说什么了?”
张晶语气有些怆然:“他说你的病已经大好转了,用心养就不会出问题……你,你看开一点。”
把能摘的管子都摘完了,肖战颇觉轻快,抖了抖胳膊,说道:“我这个人可不悲观哦。”
见张晶没反应,他又补了一句:“但是世事无常嘛,还是要早作打算的。”
喝了口桌子上的瓶装水,张晶被冰得打了个哆嗦:“确实无常。”
王一博不知道什么时候推过来一辆轮椅,在张晶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双手架着肖战的肩膀把人挪下床,像摆弄大号乐高一样给人放到轮椅上摆置坐好。
“你做什么?!”
“带他出门。”
张晶托了一下差点掉在地上的下巴:“你疯了,还是我聋了?”
没人说话。
王一博这人有个特点,越是大事当前,他就越是沉默寡言,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脑子转的飞起,面上却水波不兴,误以为他在发呆者甚众。
肖战深知他这一点。
所以,在王一博和张晶进行了一番毫无意义的对话之后,肖战马上露出一个笑:“姐,我们只是去花园看看,马上就回来。”
张晶横眉冷对:“你的意思?”
肖战:“嗯嗯嗯。”
“找死没你这样找的,你现在什么身体情况,还敢出门?”
王一博“咔!”一声把拐杖用力插在轮椅后边:“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缝上——”
“你会不会说话——”
“好啦!”肖战连敲了两下轮椅扶手:“怎么张嘴就吵,都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
也是奇怪。
分明一个是杀伐决断的大经纪,一个是稳如泰山的大明星,平常台面上都四平八稳,恨不得坐地成仙,但只要两个人一遇上,就立刻天雷勾地火,方圆百里都得地动山摇。
成心吵给我看的么?
肖战抚胸:“我就出去透口气,不出医院,碰见人马上回来。”
张晶觎着他苍白的面色:“这都多晚了,又刚立春,外头还刮冷风呢……”
“刮风没事,只要不刮刀子,人都能出去。”肖战意已决。
张晶没话说了。
从家里拿过来的黑短袄、绒线帽和厚毛毯眼下都起到了作用,被王一博统统裹在肖战身上防风,口罩也戴上,只给他露出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肖战重新戴好黑框眼镜,两只手都缩回袖子里,在轮椅上把自己团成个球;“我们马上就回来哦。”
深夜,抬头看,银河似乎近在咫尺,万籁俱寂,只有医院东南的黄铜座钟钟声在回荡。
西花园里有不少亭子,黑铁作顶,檐角吊着四盏灯,明亮但不刺眼。王一博推着肖战进了其中一座。
“先搁这儿歇会儿,现在风有点大。”
王一博挑了个大点的石墩子坐下:“喝口水吗?”
肖战接了水壶,但没喝,双手捧着,只望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出神。
王一博看着他:“想什么呢?”
肖战:“我昏迷那几天,急坏你了吧。”
王一博摸着他微凉的手:“这么说吧,我三天就吃下去了两顿饭,七天瘦六斤。”
“啊?”
“你啊什么你啊,”王一博端着壶往他嘴里喂了一口:“都实话。”
肖战太久没喝水,整条嗓子喇得生疼:“这两天辛苦了你了……”
风紧,王一博把肖战往身边又拉近了一点,半包围似的给人挡着风:“不辛苦,命苦,比那双黄连口服液加意式特浓咖啡还苦。”
虽然是玩笑话,但事实也大抵如此了。
肖战低头埋在围巾里,一声叹息。
初春的寒夜,孤独的月光远远挂在天边,和所有心事重重的人一般无法睡去。
“你要快点儿好起来。”
王一博手搭在他的肩膀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人后颈:“你病着,我这脚底下就像被人刨了根似的,没处着落。”
在六年以计的现实风雨里,无数个日落黄昏里、星光月色,都是肖战陪着王一博同观、同赏,没有落下一天。
可当肖战突然卧床不起,王一博独自守在病房门外时,昔日别无所求的美满生活,转眼便满目疮痍。
像被锯断了根的大树,王一博感觉自己马上要倒地不起了。
“白天没人管着,晚上也没人说话儿。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别看王一博面上风流人物的模样,其实他骨子里就是个本本分分的中原汉子。
他求得不多,能找份踏实工作,能买上房,再找个贴心媳妇,这辈子能有人陪着,就再无其他追求了。
过二十六岁生日那天,王一博给自己这前半生盘算了一把。
工作,目前还算踏实,收入也比较稳定;房子,已经买了一套长住,别的地方零零散散也有地产;至于最后一条……
他想,肖战虽然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媳妇”,但其为人善良,做事勤快,炒菜洗衣缝缝补补都在行,关键是贴心——两个人真心换真心,无隔阂无阴谋无不良隐患,白头偕老不成问题。
三个人生目标全部达到,王一博喜不自胜,给妈打电话的时候都在说:“恁儿我这辈子没白活,要啥要啥,可喜了很呀哈哈哈哈哈哈……”
但天有不测风云。肖战暴病,王一博原本已经万事太平的人生一夜之间就塌了一半。
性格原因,王一博很少能体会到爱的具象化。
但当病危通知书落到他手里的那一刻,他却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具体爱意的迸发。
王一博是如此热烈地爱着肖战。
爱他脚下的土地、头顶上的空气,他触摸过的每一件东西、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所有的神情、每一个动作,还有他整个人,他的全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