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上来了个程序,只有半截手指那么大,薄薄的泛着黄,边缘毛躁粗糙,正一下一下撞着冰面,线状的嘴巴发出声音:殿下,巧遇。
“殿下,巧遇。”
“殿——”
“巧遇。”你拎着他脑袋,企图望向他的眼睛,“你好?”
纸片扬着笑脸:“殿下,巧遇。”
你拿着它对光照了照,看不见芯片的痕迹,又拎着他腿抖三抖,没有掉落什么零件。你怀疑他是哪位小船员掉落的玩具,但即使这小家伙身上装着定位仪,也没有人会追着信号踏足这里。
因为这是流放之地,你是被流放的系统。
你将他放入水中:“但愿你不会再次搁浅。”说完拎着袋子站起身,远远看了一眼太阳。
你的五感时灵时不灵,往往到了一定时间段就要歇菜,于是总是要凭借太阳判断自己是否要到极限,否则要是突然倒下,被雪埋了就麻烦了。
冰原上崎岖灰暗,天空是擦不净的灰色,海水清澈透亮,飘着浮冰,圆形的潜水艇停靠在水面上,到处透着修补的痕迹。
赶在狂风席卷冰原前,你关上了舱门。
门边的温度计显示零下三十度,冰雹开始凶狠地砸着舱体,狂风刮过冰川,呜咽作响。你脱下雪靴搓搓手,查看今天的收获。
一只完整的机械臂,半个螺旋桨,一大块铁皮,还有——
一张纸?
纸质小人从袋子里爬出来,扬着笑脸,脸颊红红的:“殿下!巧遇!”
“你是……”你看着他,好像有什么数据流短促地跑了出来,就像是人类的多巴胺,让你有点开心。
那种开心太过微弱,你想笑却笑不起来,只好挑了下眉。
“你是,心纸君?”
这句话好像触及了心纸君的某个开关,他笑得很开心,脑袋边冒出了小花。
“是!殿下!”心纸君整理起自己的发冠,压着袖子微笑道,“殿下晚上好!”
像是学习了某个非常有礼的动作,但做起来好像有股按耐不住的高兴。
“晚上好。”你见他在滴水,拿起墙上的毛巾裹住他,心纸君特别兴奋,总是从毛巾堆里爬出来,面向你笑。
脑袋里有个名字呼之欲出,但始终想不起来。
你叹了口气,将心纸君放到床上,自己来到了操作室。
操作室里数据流齐整的飞着,正中央放了一个倒计时,上面还剩下三十天,下面是进度条,只到百分之十。
你已经醒了十五天,数据库只解锁了百分之十,而脑袋里有一道销毁程序倒计时,内容是回到大陆赴一场约。
但约定的内容你怎么也想不起。
手边微痒,你垂头看过去,只见心纸君费力地向上爬,身上覆了一层冰,连五官笔画都模糊了。
你看他渐渐冰封,赶紧放到正在解锁程序的主机上。
几百年前的主机产物,运行现在的解锁程序,应该是烫的。
你摸上去,依旧感觉不到温度。
心纸君身上的冰化成了水,水渍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蒸发。站起身的一瞬间身体忽然失去力量,“嘭”地重重砸在地上。
你的意识顺势附着到主机上,借由网络巡视潜水艇。
外面的风雪停了,操作室正在运作的主机嗡鸣,意识上传到操作室数据流,倒计时滴答滴答响着,你坐在封闭的数据库前看见蓝色的数字侵蚀着透明壁。
有什么从中探出来覆没你,接着意识开始滑落、滑落——
“噔。”
-
青色长衫,那人背对着你立着,面前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屏幕。屏幕里事满目疮痍的城市,百层高楼不断爆炸,发出亮光,照亮他的侧脸。
身后矮桌上热水汩汩煮着,热气氤氲。
你手握短刀,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想了很多。多到袁基发现了你的存在,然后转过身来问:殿下是来送我的吗?
袁基一向很会控制自己的表情,只是这次,他没有在笑,眼角有泪掉下来,又很快隐没了。
他说:如果能再来一次,还是很想和你认识。
紧接着,有什么忽然麻痹了你的手,代替你的肌肉向前刺去——一刀穿心。
你愕然望去,只见他笑得温柔,眼底的颜色好像春三月。
“轰!”
火光淹没了所有。
-
冷。
感觉好像被冰冻,不明白为什么被火烧会冷,你猛地睁眼,看见的是带着补丁的天花板。
蓝光从操作室里漫出来,你眨眨眼,明白自己恢复了冷暖感知,扯过一边的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接着下床开启了潜水艇的恒温系统。
心纸君在主机上放了张床,戴着眼罩呼呼大睡。
你心情复杂,伸手戳破了他的美梦泡泡,接着若无其事地看向屏幕。
数据进度条到了百分之二十。
心纸君醒了,坐在床上斯条慢理地穿衣服,系好头冠,发出袁基的声音:“殿下,早安。”
“……早上好。”你穿上了冲锋衣护目镜,竖起的衣领挡住脖子,从仓库翻出雪帽,裹紧后准备出门。
心纸君一脸担忧的望着你。
“今天要去水边,你会泡坏。”你走出两步回头,见他果然跟在身后,期期艾艾的看着。
“……你能帮我看一下操作室吗,上面有一道锁,我不会。”
心纸君果然回头,你趁机关上门。
昨夜的暴风雪又为冰原铺了一层积雪,踩下去到了腰部,你深一脚浅一脚向海湾走去。
那里向内凹成了u形,浅滩外明礁露出一点头,零散分布,中间间或夹着一些搁浅的大家伙。
运气好的话能捡到燃料,那艘艇去大陆还需要更多的燃料。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空罕见的变成了浅灰色,真正的阳光发散出来,在雪面上映出刺眼的光。
如果明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你们就能出发了。
围绕海湾的都是山崖,最高处如剑锋一样向外延伸,你站在崖尖远眺,远方是漂亮的蓝。
接着一跃而下。
成功软着陆。
海湾处堆积了大块的铁,大多呈黑色,泛着金属的微光,这些大多是船的残骸,通过不断的冲刷停在这里。你涉入浅水,在里面挑拣着修补潜水艇需要的材料。
那艘艇内部材质特殊,外表皮完全崩开损坏了,内部依旧能包裹着艇体,只是尾部螺旋桨损坏,正因如此才刚好停在冰原。
螺旋桨坏得刚刚好,再早一些你可能会丧生海底。
你抓着半罐燃料从损坏的残骸中爬出来,脚下踩松了一块石头,底下飘起蓝色水藻,随着你走动跟在鞋后。
剩下一块船尾,断口插入了水中,进入需要潜进水里。你脱下冲锋衣放在岸上,身体一瞬间被寒风穿了个透彻,手指在冲锋衣内衬上摸了摸,希望回来还有这个温度。
转身一个猛扎进入水中。
片刻后,冰原上阴云密布,看着马上要下大雨。你咕噜噜冒着泡从水底下拽出燃料片,三两下裹紧衣服,忽然听见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抬头一看,忽然笑了。
山崖上围了一群没你腿高的小东西,缺胳膊少腿,眼里闪着凶狠的光。
程序与程序间有优先级,每个优先级里隔着鸿沟,就像扫地机器人和家庭护卫系统打不起来,但自从系统自我意识觉醒后,许多家庭系统将自己改成了战斗机器,也就有了等级间一战的权利。
那群机器人底盘高高的,四肢纤长,处理核在中心,外观看起来像蜘蛛。他们迅速包围了你,形成半圆状将你逼到海边。
“放下,燃料。”为首的机械上两只红色圆灯,一眨不眨看着你。
“不放,死。”声音是另一只机械发出来的,听起来声调怪诞。
“冰原上大家都是邻居,有话好好说。”你举着手无辜站在原地,好声好气地商量。
为首那机械圆灯闪烁两下,逼近:“全部,燃料,全部。”
“好吧好吧。”你举着手,“那你们过来点,我好放过去。”
机械虫半信半疑,往前走了半米。
“唉。”你举着手,状似要把手里的东西抛出去,扔出去时踹了一脚,几十斤重的铁块压扁了两只机械虫。
接着拎着袋子横向甩开,瞬间突出重围。你两三步攀上山崖手臂发力直接把燃料扔了出去,翻身躲过了红眼发出的射线,一脚踹下山石。
自己轻飘飘攀了上来,俯身看向崖底——压死了三四只,其余的呆呆望着你,话也说不出一句。
地形近乎垂直,也是难为他们选在这个地点打劫。
“殿下,殿下——”一只机械虫从远方驶来,上头驼着个伞,旁边飘了个心纸君。
机械虫停在跟前。
“殿下,天象显示马上要下大雨,把伞带着吧。”
伞是用油纸和竹条糊成的,油纸上还印着青竹,散发着淡香。明明仓库里没有竹子,连纸都没有。
“谢谢你。”你撑开伞,没走两步就下了冰雹。
纸伞什么也没遮住……
你拎着心纸君往怀里一塞,快步跑回潜水艇。
关门一看,怀里的心纸君眼睛吓成了空心圆,他乘的那只机械虫也稀里糊涂跟着回了家。
“抱歉,殿下。”心纸君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在下初来乍到,不熟悉冰原气候。”
冰雹噼里啪啦砸在铁皮上,潜水艇内是二十度的恒温,你摘下护目镜对他说:“那我这次罚你一个问题,回答完了你就不许难过了。”
“好。”
“你是袁基吗?”
心纸君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主人设置的代码袁基,拥有和他一样的思考方式,但并没有主人的意识。”
“好了,谢谢你。”你从身后掏出个玻璃瓶,瓶里是蓝色的藻类,散发着淡淡的荧光,“这是给你的谢礼。”
说完走向操作室,身后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你回头一看,那只四脚蜘蛛直勾勾看着你手里的袋子。
看起来要馋疯了。
冰原里人迹罕至,所有东西要到这里来都要经过凶险的暗礁和变化的天气,也不知道这群小东西是怎么漂洋过海来到这的。
你转过去假装没看见,片刻后没忍住,掰了一小块燃料片给她。
她接过,直接推到了处理器下,接着小圆灯泡发出强烈的光亮,甚至闪烁出了泪光闪闪的感觉……
终于坐到操作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那只机械蛛太兴奋,撞翻了床头柜,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组床头柜变成了炫酷的未来风,得到肯定后满室奔走,硬生生把卧室从小黑屋改成了温馨家园房。
材料一点没用,甚至有多的给心纸君搭建屋子。
你盘坐到操作室,意识上传。
蓝色数据流腐蚀掉了透明墙,不断有数据冲入黑暗然后淫灭,散下的光芒在地上打了地基,不断有碎屑飘落,逐渐建构成了房屋的形状。
你走近躯体碰到墙面,闭上眼,意识滑落——
“——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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