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上海依旧冷得浸骨，尽管郁风止在这儿已经待了好几年，可还是没习惯。

　　屏住呼吸穿过疾风，他垂头捏了捏口罩，前脚刚走进“黑乌鸦”，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还没来呢，给你介绍对象都不积极？”贺览刻意压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郁风止眼尾略弯，暗光之下的眼睛更显得清亮，他玩笑道：“还真是相亲啊？”

　　“不然呢，让你成天想着你那白月光，我可跟你说了，这哥们儿绝对比白月光绝一百倍。”贺览低声笑了笑。

　　郁风止转过走廊朝二楼走去，面对好友的质疑他也没生气，只是笑着呸了一声：“你没见过，怎么知道绝了一百倍？”

　　“别扯了，赶紧来吧，保证让你看了就记不起白月光是谁。”贺览神秘地压着嗓子说道，下一刻就挂了电话。

　　郁风止摇了摇头，但并没有因为贺览的催促加快步伐。

　　对于贺览一时兴起安排的相亲，他没有多大兴趣，支撑他过来的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最近太闲了，二是听说那人是个飞行员。

　　郁风止对这个职业产生了一种不大不小的执念，心里总揣着些侥幸。

　　周围是不绝于耳的各种噪音，打在走廊里的灯光足以闪瞎人的眼睛，看到这样的环境，郁风止觉得有些好笑。

　　别人相亲都定在高大上的雅致场所里，像选择像“黑乌鸦”这样嘈杂又混乱的地方，实在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

　　好歹也是第一次相亲，这样的场合未免随便了些。

　　包间是贺览最常来的那家，郁风止驾轻就熟地推开门。

　　一眼看到的就是弯着腰正倒酒的贺览，然后是贺览旁边的一个男人。

　　男人很年轻，和贺览都属于一个挂挂的帅哥，模样清秀俊气，看着很年轻。

　　郁风止有些失望，不过刚要抬脚进去，就注意到没有打灯光的小吧台那边还有一个男人。

　　他几乎隐在了黑暗里，纯黑色的衬衫颇有质感，领子整理得一丝不苟，白皙的脖颈延伸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灯光不曾惠顾，可是他身上却好像自带了光芒，郁风止的呼吸都因为对方漫不经心瞧过来的一瞬间乱了分寸。

　　是他……

　　郁风止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行头，臃肿的羽绒服已经堪堪盖住了他颀长的身形，刚刚顶着寒风过来，说不定头发也炸了……

　　“你带什么口罩啊，又不是明星。”贺览举着酒打趣，然后指着自己身边的男人介绍道，“这是关兹闵，我们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那是兹闵的朋友，叫……”

　　“贺览，兹闵，你们先过去唱歌吧，我自己来。”郁风止一边扯下口罩，一边挂上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指了指离小吧台最远的点歌台。

　　关兹闵一愣，迷茫地看了眼贺览，正要看身后的男人时，贺览已经揽着他往那边走了。

　　经过郁风止身边时，贺览冲他眨了眨眼睛，得逞地笑道：“哎呦喂，不想你那白月光了？”

　　郁风止不想跟他贫嘴，做了个请的手势：“想喝什么随便点，算在我帐上。”

　　“咳！”打发完闲杂人等，郁风止抓了抓头发，故作镇定地坐到了男人对面。

　　自从上次俱乐部一别后，郁风止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心心念念的人。

　　“抱歉啊，路上有点儿堵车，其实我这人很守时。”郁风止看着男人，满眼带笑。

　　男人有些疑惑看向郁风止，然后顿了顿，简单地嗯了一声。

　　得了，第一印象肯定不好了，郁风止有些头疼，向来应对状况游刃有余的他竟然慌了。

　　“贺览可能已经跟你介绍过我了，不过礼貌起见，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郁风止眼角一弯，笑得灿若桃花。

　　这下男人又露出那一副疑惑的表情来，不过并没有打断郁风止的话。

　　“我姓郁，情郁于中的郁，树欲静而风不止取风止二字，你可以叫我郁风。”郁风止稍稍停顿了一下，问道，“哥哥，你呢？”

　　这声哥哥不仅震到了对面的男人，还吓到了那边听墙角的贺览和关兹闵二人。

　　“览哥，这样真不会出事儿吗？”关兹闵有些担心，开始后悔了。

　　贺览看热闹看得正起劲儿，安慰地拍了拍关兹闵的肩：“没事儿，郁风这人很有分寸。”

　　很有分寸的郁风止本人笑得春心荡漾，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人。

　　男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又往黑暗里靠了点儿，随后才迅速地吐了几个字出来：“你好，席赴。”

　　“媳妇儿？”郁风止一愣，巧妙地加了个儿化音，拍手开玩笑道，“好名字啊。”

　　席赴抬眼掀了掀眼皮，他的眼型和郁风止的很像，眼尾都略勾。

　　不过也有区别，他的眼狭长些，不笑时给人一种审视的错觉。

　　而郁风止的眼睛不管是浅笑还是嗤笑，都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满是风情。

　　“席赴，全力以赴，的赴。”席赴纠正道，很随意地扫开了郁风止的视线。

　　面对冷淡，郁风止并不气馁，发现席赴那边没光，他十分贴心地往贺览那边打了个响指。

　　“览哥，麻烦给席赴这边打个灯。”

　　“好嘞！”平常总被郁风止“小贺小贺”地叫着，这会儿突然变了称呼，贺览差点儿笑出声。

　　“别，不用。”拒绝的话刚出口，一道灯光就已经照了过来，席赴不适地抬手挡了挡。

　　相亲该走什么流程，郁风止的经验局限于跟他妈看过的那几部家庭伦理剧内容上。

　　“我今年二十五了，席赴你呢？”郁风止眼睛好像长在了对面。

　　席赴坐得很直，郁风止见他这么端正，也挺直了脊背，远远看去二人更像是在谈判。

　　“三十三。”席赴说话很简洁，而且语速比一般人快。

　　郁风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按理说他应该叫席赴一声哥，可是席赴这名儿太妙，他觉得不叫名字亏了。

　　“席赴，你平常除了开飞机还有什么兴趣爱好啊？”郁风止想日后投其所好。

　　“没什么爱好。”席赴往后靠了点儿，只是无论他再怎么移动，都还是在灯光里。

　　这让他有些不适，而现在的谈话更加重了这份儿不适。

　　“郁先生，如果觉得无聊，你可以，过去。”席赴看了一眼贺览那边。

　　这话让郁风止一怔，紧张地揣测起话里的深层含义来。

　　难道是不够热情？郁风止心想，向来会和各种人群打交道的他好像是第一次不知道如何说话。

　　“不无聊，光是看着你就很令人享受，怎么会无聊。”郁风止像是开玩笑地歪了歪头。

　　他这双眼睛占了很大的便宜，眼里含笑，即便是玩笑也不让人反感。

　　可也正是这样，话里的真实度便引人质疑。

　　“我现在长居上海，不过大学之前都在北京，我爸妈也在那边。”郁风止本来想说不用担心他爸妈那边反对，可是这样说出来好像又有点不负责任。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席赴放在桌上的手轻轻叩着桌面。

　　郁风止看入神了，随口说了句：“你的手好漂亮，像弹钢琴的手。”

　　这话刚说完，席赴叩桌子的手指就停下来了，并且收到了桌子底下。

　　郁风止想笑，觉得席赴收手是因为不好意思，于是干脆伸出手朝对面比划了一下，问：“我的手好看吗？”

　　席赴匆匆扫了一眼，敷衍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觉得没有你的手好看。”郁风止轻声笑了笑，忽然朝席赴打了个响指，下一刻他手里便多出来了一块儿巧克力。

　　“览哥，郁风这……好像在逗女孩儿啊。”关兹闵假装在唱歌，可是却关注着席赴那边的情况。

　　贺览笑着摇了摇头：“错了，他从没有这么逗过女孩儿……诶席赴很高冷啊，郁风这颜值都看不上？”

　　“真不是高冷，赴哥这人不擅长交际，而且相亲这事儿不也是咱说着玩……”

　　“罢了罢了。”贺览叹着气打断关兹闵的话，同时感慨这座城市将多出一个伤心的人来，那人就是他哥们儿。

　　相比于贺览的消极情绪，郁风止乐观得简直失去了看眼色的能力。

　　“我没什么钱，不过还有点儿固定资产。”虽然不认为席赴是嫌贫爱富的人，不过见电视上都是这么个套路，他还是礼节性地将车钥匙掏出来放在了桌上。

　　席赴冷冷地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古怪，下一刻他语气不明地说了句：“就这些？”

　　“还有套小洋房，地理位置还可以，周围交通很发达。”郁风止对这样的流程感到不自在，但还是庆幸当初买了套房。

　　席赴环着手臂看向郁风止，神态比最开始自然许多，因为他终于发现哪儿不对劲儿了。

　　“然后呢？”他问，语速慢了些。

　　郁风止疑惑地嗯了一声，不过也察觉对方坐姿轻松了不少，他心中一喜，往前倾了点儿：“席赴，你放心，我是个可以依靠的伴侣，值得信赖一生。”

　　“……”席赴眸色深沉了许多，几秒之后他微拧着眉头重复了一句，“伴侣？信赖一生？”

　　“抱歉，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妥当，不过从刚刚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郁风止一脸认真，“我已经在规划关于我们两个的未来了。”

　　席赴勾了勾嘴角，忽然站了起来，目光扫过郁风止，最后停在了那边的关兹闵身上，“兹闵，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在克制些什么，短暂的愣神的时间里，郁风止没有琢磨透。

　　“赴，赴哥，我……这绝对是误会！”关兹闵哭丧着脸做出投降手势。

　　席赴不愿意探究是不是误会，他嘴角的那抹笑容消失殆尽，然后微微弯下腰看着郁风止。

　　“郁先生，抱歉，你们的游戏，我不玩。”说完这话，他已经迈着长腿离开了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