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到站，C市，请到站的乘客有序下车……”

　　肖战被高铁到站的广播声从回忆里唤醒，他望向窗外的动作从上车开始一直就没有变过。

　　他随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挎上包起身走向车门。

　　重新踏上这座熟悉的城市，感受着这座城市初春的寒风，吹在脸上的刺痛让人清醒。风中带着些许这个城市独有的气味，与记忆中别无二致，肖战忍不住深深猛吸了几口。

　　肖战抬手裹紧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出站后随手招了辆出租，坐进后座报了小区名就盍上双眼窝进羽绒服里像要睡觉。

　　半晌后他睁开双眼，盯着窗外夜幕下的车水马龙。

　　那一次，也是这个时间，也是这样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王一博开车的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但由于太过久远记忆早已模糊，看不真切。

　　或许是他一直盯着窗外脸上眷恋的神情过于明显，前头的司机开玩笑的打趣他：“小伙子好久没回来了是不？”

　　“嗯”，肖战顿了一下。

　　“好久了。”

　　肖战走进小区，下意识先朝四处望了望，然后才往前走。

　　边走边回想着上一世王一博跟他说过自己住几单元，今天不是周末，估摸着这会儿人应该在学校里不会回来。

　　他走进单元楼，抬着头轻轻做着深呼吸，试着控制在眼眶内打转的液体。走进电梯，按楼层，走出电梯，站在家门口，肖战还是没能把眼泪憋回去。

　　最后他抬起袖子擦了把眼睛，按响了门铃。

　　很快有人来开了门，肖妈妈出现在门内，肖战刚擦干的眼眶一下子又全湿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砸在地板上溅出一个个水滩。

　　慌得肖妈妈赶紧“哎唷哎唷”的把肖战往屋子里扶，又忙着去接他身上背着的包。

　　包还没扯下来就被肖战抱住了，紧紧的抱在怀里。

　　“妈……”带着哭腔的声音里还有些颤抖。

　　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肖战，反而吓得肖妈妈一时间不敢动了，又急又心疼，只好一下下在背后轻拍着肖战的胳膊和背。“哎唷乖崽~”

　　肖爸爸等了半天也不见去开门的人回来，拿着锅铲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瞧见的就这这么一幅画面，呆住，“楞个是做撒子？”

　　肖战吸了吸鼻子放开了自己老妈，然后他径直走向在厨房里探出个脑袋的肖爸爸，然后一把把还拿着锅铲的肖爸也也搂紧怀里死死抱住。

　　肖爸：？

　　被抱住的肖爸睁大眼睛迷茫地望向还愣在门口的肖妈，后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正当两位家长还在迷惑自己这刚上大二的儿子到底是怎么了的时候，肖战已经松开了怀抱，顺便把包卸下来甩到了沙发上。

　　“爸，妈，什么时候开饭？”肖战的声音还带着鼻音。

　　“噢...噢！十分钟！”如梦初醒的两个人又赶紧地回到厨房重新鼓捣起晚饭，边弄还边小声咬耳朵，“吓坏我咯！幺儿是不是遇到撒子事情喽！”

　　肖战躲在厨房门口，安静地看了会儿在做饭的父母，终于露出了重生后的第一个笑。

　　转身去了浴室。

　　…………

　　等肖战速度洗完澡，晚饭也正好上了桌，肖妈妈正在努力给肖战的碗里压饭，见肖战出来了便笑眯眯的朝他说：“多吃点儿哈，你爸听说你要回来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还没走到桌边的肖战听到这句话，鼻子又一酸，可等他看到这一大桌子的菜的时候，眼泪又要开始控制不住了。

　　好久……已经好久没吃过自己父母做的饭了，还是这样一桌正常的，丰盛的饭菜。

　　在上辈子的末世里，别说是吃上这种正常的饭菜，普通人连找口吃的都难，哪个不是为了吃口饭拼死拼活，有的时候甚至能为了只鸡腿大打出手，打残打伤的都是正常事。

　　肖爸从厨房里洗了手出来看到的就是肖战又开始在那对着一桌饭菜哭，他赶紧擦干手走上去拍拍肖战的脑袋，佯装生气的说：“怎么？！老爸做的菜都难吃哭了？！”

　　肖战努力把泪往回憋，擦干了泪坐下来，努力扯出个笑，“饿了！饿哭的！”

　　等爸妈都坐下来端起碗，肖战开始认真吃饭，大口大口的，他每个菜都要吃。对面的肖爸和肖妈看着他这个样子，肖妈刚想张嘴，肖爸就递过去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肖战准备起身添第四碗饭的时候，肖妈终于忍不住出声。“晚上吃多了小心胃不舒服嘞。”

　　肖战听完放下了碗，肖爸肖妈早就吃完了，坐在对面看着自己。他笑了笑站起来，“我洗碗！爸妈你们早点休息。”

　　肖妈还想说什么，就被肖爸不着痕迹地扯着进了卧室，边扯还边对肖战笑，“那赞娃儿你自己也早点休息哈~”

　　肖战目送着两口子进了卧室，转身走进厨房开始安静洗碗。洗着洗着，一滴热泪落到了沾满泡沫的手上，第二颗、第三颗……手上洗碗的动作没停，眼泪混进泡沫里不见踪迹。

　　主卧室内。

　　肖妈焦急地走来走去，“娃儿一看就是有事情！”，“你看到他嘞个样子没得！嗦两句就哭！”她突然刹住脚，冲到肖爸面前，“你干撒子不要我问！”

　　肖爸拉住她，安抚着，“娃儿自己要是想讲，肯定会跟我们讲的，不愿意现在说逼他也没得用噻。”

　　…………

　　肖战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房间里没点灯四周都黑漆漆的，只有一丝月光洒漏进来。

　　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过重新躺到这张床上，现在居然以这种从未料想过的方式实现了，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顺利睡着，他已经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肖战侧过身仔细嗅了嗅枕套上的味道，是洗衣凝珠的香味儿，妈妈每次都会把他房间的床上用品跟着一起换洗，无论他是否要回来住。

　　眼眶又有点发热了，今天哭的频率好像比上一世死前最后那段时间还要高，肖战迷迷糊糊地想。

　　什么事都等他好好的在自己床上睡一觉起来再说吧。

　　在肖战坠入梦乡之前，王一博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跟重生前的无数夜晚一样。

　　…………

　　还是没能如愿，肖战在凌晨三点十五分的时候醒了过来，准确来说是惊醒过来，被一个重复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惊醒过来。

　　“嗬……呼……呼…”

　　肖战直挺挺的坐在床上急促的喘息，汗水泪水已经糊了满脸，他直接起身去了房间内的洗手间，知道今晚是睡不成了。

　　打开水龙头，冷水扑到脸上，才令他有几分清醒，从刚刚的噩梦里缓了出来。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肖战抬起手下意识摸了摸手臂，感觉曾经那些布满疤痕的位置，又在发痒发痛。

　　肖战站在镜子前，抬起下巴半仰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从不算锋利的下颌滑过滴在水池边，回想着刚刚梦里的人和画面。

　　那些画面像阴魂一样缠绕着他，逃不脱，打不散，像日日夜夜的刑罚。

　　…………

　　正午的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空气被炙烤地现出扭曲的波纹，热浪里夹杂着空气中腐臭的味道一波一波打在人身上令人作呕，但此刻正在持械对峙的两人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肖战感觉今天是真的很倒霉，他本来只是想来这边碰碰运气，专门挑了个十分偏远的废弃厂区，想着大概率不会遇到跟他一样拾荒的。

　　结果拾荒的确实没碰上，却碰上了个“恶鬼帮”的人，而且好死不死这人之前还跟肖战结过梁子。这伙儿暴匪是这片地区有名的亡命之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仗着法治丧失肆意横行。

　　所以在看到那人的一刻，肖战就知道今天自己大概率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了。

　　但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

　　肖战的惯手是把弓弩，准头儿还可以，就是这玩意儿没有枪来的方便迅速，但就算是末日里，这片土地上的枪也是稀罕物。

　　所以肖战在看到对方手里的喷子时，心就凉了。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根本不到十米。

　　目测斜前方距离他两米的位置有扇虚掩着的厂房铁门，肖战一边用余光瞟着一边跟对面的武装暴徒对峙僵持着。脑中正飞速计算着应对方案和可行性时，就听那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

　　肖战在看到人的一瞬，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就导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但对面刀口舔血的杀人惯手怎么会放过这种绝好时机呢，所以在肖战分神的间隙，他抬手端起喷子就是一枪。

　　没料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还能有人的王一博，推开门看到肖战的那一下也愣住了。但他余光在下一秒就注意到对方抬枪的动作，王一博的动作太快了，他快的令肖战绝望。

　　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就闪身挡到了暴徒与肖战中间。

　　“砰！”

　　毫无意外的，肖战没有受伤。几乎是立刻，肖战抬手射弩结束了那个暴徒的生命。

　　在肖战奋力地冲过去的同时，王一博缓缓的往地上栽去。

　　肖战颤着手扶住他，王一博背上的血已经浸湿了衣服，渗出来沾在肖战的手上。

　　“王...王一博，你别怕！我带你回家！”

　　肖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慌得如同被丢下的稚子，一句话像断了线的串儿。他清楚这附近不可能有任何医疗资源和救助站，也清楚被喷子如此近距离的喷一下会有什么后果。

　　但他还是咬着牙使劲儿想把王一博从地上抱起来，但长期在饥饿中的人又哪有什么力气呢。

　　肖战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他真该死啊，为什么要连累王一博。

　　他死就死了，为什么又要王一博来救他。

　　这一刻的绝望就像当初眼睁睁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绝望一样，厚重地让人喘不过气。

　　其实他可以死……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活……

　　王一博轻轻拽住肖战不断尝试的手，将它拽下来。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后像是有无数的洞，此时全身的力气正顺着那些洞流失，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将停在今天。

　　但幸好，他替肖战挡住了这一枪，他想。

　　他费力的从自己怀里扒拉着，半天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金属制品的东西，将它塞到肖战手里。

　　肖战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是一个金属零配件，是基地最近一直高价悬赏希望能有拾荒者从外面找到的东西。

　　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肖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一刻哭的如此崩溃。他一手紧紧抱着王一博，一手拿着零配件，不住的用力摇头，身子都因剧烈摇头的动作而有些晃动，泪水不断洒落。

　　“不……不…”肖战失声痛哭，他只能重复地发出这一个字节。

　　王一博深深的望着他，眼底是肖战看不懂的浓郁情绪，他动了动嘴型，但实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发出音节了。

　　但肖战还是看懂了他的口型，他在说“肖战，不要哭。”

　　他终于忍不住缓缓抬起手想替肖战擦去脸上的泪水，但他的手还未碰到肖战的脸颊就从半空中坠落了。

　　…………

　　肖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安全区的，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那个烈日的曝晒下抱着王一博的尸体失声痛哭了很久。

　　其实我已经不想活了，王一博，你不该救我……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了。

　　而这一次的代价，是王一博的生命。

　　…………

　　其实能再次见到王一博肖战很开心，上次两人分开第二天C市就也出现了感染者，两人都没有再出过门，一直依靠手机联系。可情况不断恶化，手机的信号也越来越差，直到最终完全没有信号。

　　本来也想过去要不要去王一博家里看看情况，但那个时候小区里已经都是丧尸了，楼道里也有，危机四伏的环境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后来，家里食物和水都没了，一家人只能转移阵地离开小区生活，再也没见过王一博。

　　有时夜深人静肖战也会突然想起他这个救命恩人，会想他是不是还活着，会想他过得怎么样，会想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但很快又被现实的恶劣情况压迫得无暇去思考这些。

　　可肖战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他会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况，两人甚至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王一博就因自己而猝然离世。

　　其实肖战不算一个运气好的人，也可能是末日人心就这样；他一路走来没遇到过什么好人，坏人倒是遇到了一箩筐坏得千奇百怪。

　　王一博大概是末日爆发后唯一向肖战给予过善意和付出的人，也确实是除父母外在这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末世里，唯一对肖战好的人。

　　肖战没有把那个零配件上交给基地去换物资，他偷偷地留了下来。每日都要拿出来盯着看，一看就是半天。后来这样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了，他开始成日里什么都不干，就在屋子里盯着那个零配件发呆，那上面还有王一博的血迹，他也没有擦掉。

　　他不停地回想，到底遗漏了什么。

　　王一博，这个高中毕业后再也没见过的人，为什么能第一时间给自己拨电话？他为什么会有自己的手机号？

　　还有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大费周章地去邻市救自己？

　　肖战到现在都不明白。

　　曾经毫无交集的人，却能在重逢的第一面里就献出自己的生命……那样快速的反应，只能是下意识的。

　　就是说在王一博的心里，他下意识的愿意为自己去死吗……肖战不敢想。

　　他不敢再往下想。

　　这个人究竟是单纯的正直善良，还是有什么别的，他不知道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肖战想，自己是不是错漏了什么，错漏了什么他应该知道，但却不知道的真相。

　　肖战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时后悔，他应该在一次的时候就揪着王一博问清楚，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后来做这些梦频率越来越高，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他只要闭上眼就是这些画面，就是王一博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睛，挥之不去地像厉鬼一样缠着他。

　　肖战感觉自己快要被密不透风的绝望逼疯，他开始抚摸匕首锋利的刀刃。

　　有一天，他忍不住轻轻举起它，将尖锐的匕尖对准自己的手臂。刀尖划破完好的肌肤，划开紧致的皮肉，手臂上传来刺痛，殷红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血肉里涌出，就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的痛苦。

　　肖战垂下手中的刀，痴痴的望着鲜血潺潺的手臂，突然轻松的笑了，他缓缓地向后躺倒在凌乱的床铺上，似乎今日的痛苦减轻了一些。

　　后来每当肖战感觉难受到窒息，痛苦地无法逃避时他就会用这个办法。似乎总能让他生理性和精神性都舒服一些，像是那些波涛汹涌的痛苦能有一个释放口。

　　日子一长，肖战两条手臂上的疤痕就一条累着一条，层层叠叠，有时候情绪稍微上来他抚摸着这些疤痕，隐约感觉到它们在发烫发痒精神也会好些。

　　…………

　　可是现在，肖战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抚摸过光洁如新的两条手臂，那些情绪似乎又上来了，他仰起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想去找把刀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