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的冬不如川渝地区的暖，尽管肖战穿上了大衣，但是在走出餐馆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坐上轿车，听到刺杀的消息匆匆赶来的副官陈青充当司机，肖战一边搓着手，一边把目光幽怨地投向了穿着厚实棉衣的王一博，王一博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

视线交错，心有灵犀。

“不问问我怎么认出他是军人的？”

“你是怎么认出来他不是店员的？”

异口同声。

肖战浅笑一下，继续回答道：“看他的上茶时候握在茶壶把上的手，在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清他手上练枪造成的老茧。”

说着，肖战瞟了一眼王一博的手：“看你的手上拇指与食指都夹缝衔接处，如果有茧子说明时常拿枪，你的这个部分就没有茧，说明你不会用枪。”

“你呢？”王一博好奇。

“我当然有。”肖战举起右手，对着车外马路上的灯光，一层薄茧透出些光亮来。

不可否认的，这是一双极好看的手 骨架小，长短匀称，一层茧让这双手更有魅力。唯一的缺点就是受不了桐城冬夜的冷风，被冻的微微发红。

王一博下意识抓住了肖战的手，火热的大手全然包裹住肖战的手，从掌心穿出细密的热。

肖战挑眉：“这算是耍流氓吗？”

王一博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蠢事，连忙放开那双手。

“哎呀之前王一博也是这么帮我暖手的。”肖战感慨道。

王一博的脸色变了又变，半天憋出来一句话：“我不是他。”

“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肖战戏瘾上来了，“你这样就不像他了。”

在前面开车的陈青憋不住发出偷笑的气音。

王一博也有点想笑，但一股莫名的情绪随之在他心中弥漫开来。

自己虽然大概率就是肖战口中锁上的“王家大公子”了，但丢失掉的记忆仍然像一个大疙瘩埋在心里，丢失了所有记忆的王一博还能称得上是王一博吗？

他没接话，一时间沉默在车内凝聚。

肖战敏感地察觉到了王一博情绪的转变：“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怎么这么矫情。”

“不敢。”

“我倒是看你敢的很，对主子动手动脚不说还乱发脾气。”

“……”

看王一博保持沉默，肖战合起手掌作求饶状：“哎呀行啦王大少爷我这不跟你开玩笑的嘛，你别生气了。”

王一博心头一堵，肖战此时此刻的放低姿态是对着上海滩王家大公子的，而不是一个小小的梨园武生，如果自己不是那个大公子，恐怕肖战连一眼都不会施舍。

“我没有生气，以后我会注意不做不像王少爷的事的。”王一博低下头。

肖战又无语又好笑，搞不懂眼前这人的别别扭扭。

“真没生气？”

“没有。”

“眉头都皱成一团了。”

话音未落，肖战看见王一博紧皱的眉心舒缓开来。

肖战：“……”

好会演一男的！

“本来还想着今晚没吃好饭回去我屈尊降贵给你下碗面条呢，既然没生气那就算了。”

王一博的肚子及时发出了响声。

肖战偷偷勾起了嘴角，王家大公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口嫌体正直。

湘菜馆到县长府邸的距离不算远，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就到了，陈青熄了火，看着肖战王一博一前一后下了车，不由得摇了摇头。

谁人不知以前这俩人水火不容，见面脸色都不好看，连权贵们置办酒席都不会同时叫两人，谁能猜到他们还能有肩并肩一起走的时候。

叹了句世事无常，陈青自觉地离开了。

就在陈青瞎琢磨的功夫，肖战已经从橱柜里拿出了挂面。

“不用麻烦。”王一博以为肖战在车上只是开玩笑，没想到还真付出了实践。

肖战白了他一眼：“别多想，我也饿了，顺便给你做而已，你一个被包养的戏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肖战习惯了呛王一博，话脱口而出，说完才察觉到自己这句话有贬低他的嫌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

王一博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勾起了嘴角。

搞不懂为什么对方这次被骂了还开心的原因，肖战又重新低下头摆弄洋燃气灶了。

王一博坐在餐桌前，看着对方忙碌的身影，内心涌起一股奇怪的暖流。

他不希望肖战把他当王一博，他不是王一博，他只是一个普通唱戏的。

两碗面很快被摆到了桌子上，清水挂面，连煎蛋和青菜都没有，加上了酱油和醋调味，清汤寡水，几朵油花都显得可怜。

“别嫌弃啊大晚上的将就吃吧。”肖战接过王一博递过来的筷子。

王一博低头，他确实有点饿了，几口就下去了一半，虽然快但是家教形成的肌肉记忆却让他吃的毫不粗鲁。

肖战随便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他虽然是军阀，但对于各形各色的尸体始终没习惯过来，鼻尖仿佛萦绕着的血腥味让他实在吃不下饭去，恶心死了。

王一博把整碗面都吃完了，肖战还只是动了几筷子，慢悠悠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嚼，嘴角的小肉一动一动。

“你跟王一博……为什么有仇？”王一博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肖战一愣，下意识细想，又突然反应过来：“管你屁事啊。”

王一博清楚地看见了肖战发红的耳朵尖。

王一博：“？”害羞什么？

“真想知道？”

王一博点了点头，他确实想弄明白在记忆中丢失的那个自己与肖战之间的恩怨。

肖战狡黠地笑了一下，吐出来的话惊天动地：“他啊，跟我睡了赖账不承认，负心汉你说我该不该恨？”

王一博：“！！”

“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问了吧。”

王一博站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收拾了：“没了我去睡觉了。”

王一博的背影很镇定，如果忽略他同手同脚的话。

肖战心情大好，连食欲都多了几分，将眼前的面吃完，哼着歌去洗澡了。

浴室的水汽蒸腾，模糊了视线，肖战思绪随着水雾弥散开来。

自己当初是怎么和王一博变成死对头的来着？

一九一九年春末，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春天，巴黎和会上提出丧权辱国的条约，一时间民愤激荡，学生游行不断，从北京到上海，像一把把烈火，在满街腥云中燃烧出遍地光辉。

上海长平街，肖战拿枪指着面前的学生队伍，高声喊着：“现在你们自行解散，我保证没有人会进监狱！如果还是执迷不悟，都得进监狱枪毙！”

领头的学生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军官，表情间满是激奋：“你也是年轻人，难道你也要眼睁睁看着巴黎和会签订分裂我们国土的条约吗！如果真签了，别说是你的前途，整个国家就要完蛋了！•”

肖战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今日如果不是自己来，也一定会有其他人来镇压这些学生，与其到时候的暴力镇压让这么多人受伤死亡，还不如自己来，至少能保证这些学生的安全。

“政府已经收到了你们的控诉！这份条款我们一定不会签的！你们这样游行是在扰乱秩序，会更加影响我们国家的发展!”肖战硬着头皮回道。

听他这么说了，有不少学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说的是真的吗？政府已经决定不签了？”

“不知道啊，但是他应该不会信口开河吧……”

其实肖战也不知道上面的决定，但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只好先安抚下这群学生的情绪。

“别听他的！看他军衔还不够说得上话！我们要督军来承诺才相信！”

“对！我们不相信你！”

学生们再次动乱起来，甚至有些开始推搡警察。

眼看着局势开始乱起来，警察学生开始打起来，警棒在肖战的视野中挥来挥去，痛呼声一声连一声，浪潮一般涌入脑海。

一声巨大的枪响划破天际，惊起几只栖鸟，一具温热的尸体从肖战面前缓缓倒下，四周刹那间寂静一片，肖战只能听得见自己的耳鸣

“谁开的枪！”肖战怒吼，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几乎是话音刚落，人群中的一声尖叫激起了更大的浪潮，有人在尖叫着逃跑，有人被激怒，场面更加混乱，紧接着连续的几声枪响，又有人倒下。

有学生冲到了肖战面前，肖战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刀。

枪声响起，有血液混着脑浆溅到肖战脸上，那人额头上出现一个大洞。

“肖小少爷这是吓傻了？”

“谁叫你来的！”肖战看向走来的那人，是父亲手下的副官，肖战父亲时任上海总督军，此人正是二把手。

那人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督军怕你搞不定，派我来协助你。”

肖战揪住他的领口：“这就是你协助我的方法？快叫你的手下停下！”

说话间，枪声开始密集起来，尸体交叠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那副官笑起来：“小少爷，别为难我。”

之后的细节模糊起来，肖战回想起来，脑海中只剩下枪声和副官嘴角的浅笑。

游行第二天，沪报报道：游行三百余人，当场击毙七十余人，逮捕一百余人，在沪报的角落里蜷缩着，同日占据头版是王家少爷德国学成取得学位证书留学归来的消息，

肖战的梦魇愈来愈重，那日的情景不断出现在梦中，把心脏揪成一团。

王一博出现在肖战视线里就是在这段时间，王家大少身着昂贵的西装，在晚宴上觥筹交错，即使面无表情但还是少不了趋之若鹜的追随者。

众星捧月，掌上明珠的年轻商号继承人，年仅二十岁。

“战儿啊，去跟王少交流交流，你们年轻人话题多。”肖云瑞给肖战端了一杯香槟

肖战看向手中的香槟，气泡在翻滚升腾，无聊的像今晚王家为了迎接王一博回国而准备的洗尘宴。

“不去。”

“战儿听话。”肖父的语气中带了些许严厉。

肖战只好不情不愿带上无聊的香槟去完成一场无聊的社交。

他靠近不远处西装革履的男人，两人的酒杯进行了一次交颈。

“肖战。”

“我是王一博。”

“久仰大名，毕竟您的大名占了整个头条。”肖战皮笑肉不笑，言语间还有些阴阳怪气。

肖战调查过，一个商人大儿子回国的新闻不算大，之所以是头条是因为王家出了钱，想提高一下自家这位少爷的名头与声望，不惜压下游行一事，毕竟商人重利更重名，被游行抢了风头怎么行，肖战不信这件事王一博本人不知情。

似乎是听出了肖战言语间的不快，王一博脸色一沉：“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肖战假笑。

“肖小少爷只不过是又英雄病犯了罢了，王少别理他。”有道声音从后方传来。

肖战扭头，来人眼熟。

“你不是因为去找女人被你爹扣在浙江了吗，怎么今天来上海啊。”肖战在暗地里偷偷翻了个白眼。

来人是浙江督军之子姜潮，肖战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的样，打小跟他不对付。

姜潮脸色一僵，又自顾自把话题接了下去：“肖小少爷是因为你回国抢了游行死伤惨重的热点说话才这么夹枪带棒。”

“游行？”王一博皱眉，似是不知道这件事。

肖战冷笑一声，大叹其演技超群。

“对啊，要我说这件事不上头条当然是因为这件事没有王少名头大，难道肖小少爷要因为王少名声大来欺负他吗？这太没道理了对不对。还是你觉得王少回来的不是时候啊？”姜潮摊手。

“你闭嘴，难道你眼里百十条人名还不如王一博名声重要？！”肖战冲姜潮怒骂道。

四周的人察觉到了这里气氛的不对劲，渐渐停止了交谈向这三人看过来。

肖战骂完姜潮，下意识看向王一博，那冰山一般的脸上还是毫无表情，似是这件事对他毫无触动，这幅表情更让肖战来气了。

肖战一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香槟：“那就祝王少以后做生意顺风顺水，别白瞎了这次踩着人命往上爬的机会。”

说完，全然不顾肖云瑞在急匆匆赶来后的低声呼喊，将全场的灯红酒绿抛至身后，走出了装饰的富丽堂皇的酒店。

夜风拂面，肖战走在上海最繁华的街道上，不知前方灯火是通明还是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