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依旧缠绵,吴成步履沉重地踏入府邸,飞鱼服上的水迹在青石板上洇开。他阴沉着脸,将佩剑“哐当”一声重重撂在花梨木桌上,震得茶盏都跳了跳。
正悠然品茗的吴谢成被这动静惊得一挑眉,抬眼瞧见儿子那副要吃人的模样,非但没恼,反而“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声如洪钟:“哟呵!这是谁给咱家麒麟儿气受了?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快过来,跟爹说说,哪个不开眼的惹你了?”
吴成闷头坐到父亲旁边的圆凳上,提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口灌下,才瓮声瓮气道:“还能有谁?南家那案子,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撞了一个月,屁都没摸着!陛下今日召见,说不用再查了,让我回来歇息!”
“歇息?”吴谢成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子又是一晃,茶水差点洒出来,他浑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事儿啊!成儿,你傻啊?这哪是罚你?这是陛下疼你,护着你呢!”
“疼我?护我?”吴成拧着浓眉,一脸不解,“爹,不查下去,南家若真成了气候反扑,京师危矣,朝廷……”
“哎呀呀,你这脑子!”吴谢成急得直摆手,差点把茶盏扫到地上,他干脆把杯子往旁边一推,身子前倾,压低了点声音:“你想想!南家是谁的人?那是站萧北歌这边的!现在太后那老虔婆,还有温尚东那老狐狸,眼珠子都瞪得跟铜铃似的,巴不得你把这案子捅破天!你查得越凶,动静越大,不是正好给他们递刀子,让他们在朝上兴风作浪,趁机咬陛下、咬我们一口吗?”他手指关节用力敲了敲桌面,发出的闷响:“朝堂上,你爹我天天跟温老儿拍桌子瞪眼,图啥?不就为了压住这股邪风?萧北歌让你停手,那是信得过你,怕你被当枪使!不然,锦衣卫挥使这顶乌纱帽,能稳稳当当扣你头上?”
吴成被他爹这一通连珠炮似的点拨,如同醍醐灌顶,脸上的阴霾瞬间散了大半,眼睛也亮了起来:“爹,你是说……”
“说个屁!”吴谢成见他开窍了,更是眉开眼笑,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明白了就行!别整天愁眉苦脸的,像个娘们儿!走!”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就将还有些愣神的吴成从凳子上薅了起来:“爹带你下馆子去!醉仙楼!今儿个高兴,咱爷俩好好喝两盅!”
“爹,明日还有公务……”吴成被他爹拽得一个趔趄。
“公务个球!”吴谢成浑不在意地打断,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儿子坚实的后背上,拍得吴成差点岔气,“陛下金口玉言让你歇着,那就是天大的旨意!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着!你这小子,就是太死板,一根筋!得多出去见见世面,结交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这官场啊,光会查案砍人可不行!走走走!”他不由分说,扯着吴成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那风风火火的架势,仿佛不是去下馆子,而是要去上阵杀敌。
“南公子,您的茶。”顾时把茶端到了桌子上,南歌瞥了一眼道:“放那吧。”
一到雨季,宫里又开始忙了起来,没人再理这南家二小姐配不配当皇后了,南歌这几日悠闲地很,后宫的事林韵管着,他也没什么大事要处理,这会儿正翘着二郎腿,在长椅上躺着。
“南公子,您还需要什么吗?”
南歌用手臂撑地坐了起来,用折扇指了指自己肩道:“你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帮我捶捶肩。”
“是。”顾时依言上前,手指不轻不重地按揉起来。南歌舒服地眯起了眼,扇子摇得更缓了:“手劲儿不错,练过?”
“家父早年做过推拿营生,小的跟着学过些皮毛。”顾时老实回答。
“嗯,甚好,日后多来伺候。”南歌满意地又躺了回去,闭目养神。
顾时正专心按着,眼角余光瞥见雨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而来,连伞都没打,雨水顺着他的鬓角直往下淌。
“嘿哟,南公子还真是清闲啊,还有兴致坐这里赏雨?”傅动跨步走了过来,瞥了一眼顾时又看向南歌。
南歌半睁开眼睛,含笑道:“什么风把傅大人吹来了?也不知道打把伞,都湿透了。”
“这个就用不着你关心了。”傅动抱手臂盯着南歌。
“傅大人,别客气嘛。”南歌坐直了身子:“顾时,还不快去拿毛巾给傅大人擦擦。”
“是。”顾时听到后,跑进房里去了。
“说吧,什么事?”南歌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奉旨,来看看你死没死。”
“哦?”南歌挑眉,笑意更深,“劳陛下挂心,也辛苦傅大人跑这一趟。看完了?那请回吧。”
傅动咬了咬牙,没有动。
南歌瞥见他的样子,笑了一声:“宫里现在忙的脚不沾地吧,哪抽得出空来?”
“”南公子还是”傅动沉声道:“别得意忘形为好。”
“傅动啊,我俩以前也算是至交对不对?何必叫得如此生分呢?在萧北歌面前装装就好,我们两个就没必要了吧?”南歌站起来,笑盈盈道。
“原来没失忆啊,我还以为这一年你得了什么病呢。”傅动见南歌不装了,也改口来。
傅动小时候住在村子里,跟南府就隔了一条河的距离,南歌每回被打到离家出走时都会过对面村子去。南歌第一回见到傅动时,他正坐在河边钓鱼,借宿了一晚,傅动给了他一口饭吃,他们渐渐就混熟了起来。
两人到官场上也没有相认,傅动一直很平稳,而南歌时好时坏,这种情况相认对他们两人都没有好处,所以便默契得装作不认识。
到头来两人也只能私下下下馆子,一直很隐秘,而且傅动都快忘记南歌长什么样子了,以至于南歌干从婚房里出来的时候,差点被傅动一剑砍死。
一晃一年不见,南歌一朝直接成皇后了。
“我病得可重了,你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脑子有病我可看不了,我还是有点自我保护意识的。”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你也是厉害啊,我都准备好为你收尸了,你怎么还活着?”傅动抬眸道。
“怎么?让你失望了?”
“有点吧,不过还好我还没给你买墓地,不然就亏大了。”
南歌笑了笑,没再说话。
“想知道我来干嘛的吗?”傅动大拇指指向自己道。
“来干什么的?”
“陛下让我来告诉顾时盯紧你,”傅动挑了挑眉:“还有,我们都在冒着雨跑的时候,你躺在这里赏雨真的很过分。”
“羡慕了?”
“羡慕嫉妒恨。”傅动冷声开口道:“林韵帮你干着皇后的工作,您可真是悠闲。”
“没办法,你去问问皇上,现在除了这个还敢给我干什么?”南歌耸了耸肩道:“他有本事就把皇帝给我当,我没有怨言。”
傅动冷笑一声:“得亏这里站着的是我,要是别人,你的脑袋早掉了。”
“那还得多谢傅大人,大人有大量了。”南歌眯着眼睛笑了笑。
“行了,看完你,我就该走了。”傅动转身道。
“不留下来坐坐吗?”
傅动脚步顿了顿,扭头道:“时意,听我一句劝,你没有几条命可以捡了,萧北歌随时随地可以要了你的命,所以……收敛一点。”
“嗯。”南歌点了点头,朝他摆了摆手。
傅动轻笑了一声,扭头就走,没走几步就对上捧着毛巾的顾时:“傅大人怎么快就走了?”
傅动按着他的肩,凑近他耳边道:“盯紧南歌,别让他乱跑。”
“哦,哦。”顾时愣神的片刻,傅动已经走远了。
顾时回头望着傅动的背影,速度快得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坤宁宫里。
像是一阵风,吹过去就没有了。
“收敛一点?”南歌自嘲地笑了笑:“到头来,我还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南歌“啪”地一下就收起了折扇,站了起来。
“南公子要去哪?”顾时刚回来,就看见南歌往外面走。
“萧北歌下午忙吗?”南歌偏头问道。
“忙啊,陛下最近事可多了。”顾时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南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那就好,我出去一趟,别向外声张。”
“可傅大人让我盯紧您啊。”顾时迟疑道。
南歌停下脚步,回头道:“你跟他还是跟我?”
“当然是跟南公子啊。”
“那还傻愣着干什么?我是你主子,你当然是帮我,不然你就滚回去。”南歌用折扇拍了拍顾时的肩,扭头又走了。
“等等,南公子。”
“还有何事?”南歌道。
“宫里有个后门,您要不走哪里?”顾时试探性地问道:“衣服要不也换成深色,白衣太显眼了。”
南歌扭头一笑,又拍了拍顾时的肩:“这才对嘛,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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