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如丝,淅淅沥沥敲打着殿外的青石板,细密清脆,随风轻扬,织成一张朦胧的雨幕。
萧北歌端着温热的药碗回来时,南歌已沉沉睡去。他走时明明掖好的被子,此刻又被掀开大半,只潦草地盖着腰腹。那人蜷缩着,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微微发颤,显然是冻着了。
萧北歌将药碗轻轻放在案几上,无声地上了龙榻,重新为他盖好锦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高挺的鼻梁上。
昏黄的烛光柔和了南歌凌厉的轮廓,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随着呼吸轻颤,鼻梁的线条依旧如精心雕琢的玉柱,是这张脸上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萧北歌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半支起身,凑得更近些,指尖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惜,轻轻拂过南歌微烫的脸颊。
若南歌只是个寻常人,与那些勾心斗角、血海深仇毫无瓜葛,该有多好?
那样,他就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谁也夺不走。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他凝视着这张沉睡的脸,鬼使神差地俯下身,一个极轻柔的吻,如同窗外飘落的雨丝,无声地印在了那玉柱般的鼻梁上。
然而,就在他唇瓣离开的瞬间,身下之人猛地一动,萧北歌猝不及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被一股带着病中热气的力道狠狠压在了柔软的锦被里,气息瞬间被搅乱。
“猜到了。”南歌的声音带着高烧的沙哑和一丝得意,鼻尖亲昵地蹭着他的鼻尖,灼热的呼吸喷薄在他唇边,将他牢牢困住,“刚才……是在看我的鼻子?”他微微眯起眼,带着病中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强势,唇瓣几乎贴上萧北歌的,“是不是?”
萧北歌心头一跳,下意识偏开头想挣脱,却被南歌反手从背后紧紧抱住,铁臂箍得他动弹不得,彻底断绝了他下榻的可能。
挣了几下无果,萧北歌无奈回头:“先起来,把药喝了。”
“不起。”南歌眉眼弯起,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除非安年再亲一下。”
萧北歌被他这无赖行径气笑了:“趁人之危?”
“不趁人之危,安年都不疼我了。”南歌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萧北歌看着他烧得微红的脸颊和固执的眼神,终是叹了口气,认命般翻过身,在他唇上飞快地印下一个吻。
“现在,该喝药了?”他试图抽身。
南歌却手臂一收,将他搂得更紧,得寸进尺:“亲错了地方,不算。要亲回原处,再亲一次。”
“南时意,你是泼皮无赖吗?”萧北歌指尖戳了戳他发烫的脸颊。
南歌顺势抓住他作乱的手指,握在滚烫的掌心,声音低沉带笑:“是啊,我就是个无赖。不过陛下,被无赖缠上,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见他病着还耍赖,萧北歌也懒得再争,认命地爬起来,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又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南歌满足地喟叹一声。萧北歌趁机抵住他的额头,那温度似乎比刚才更烫手了。
“你哪来的精神在这儿耍无赖?”萧北歌蹙眉起身,端过药碗。
南歌没再拦他,可目光触及那碗黑黢黢、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时,眉头还是不自觉地拧成了结。
这细微的表情没能逃过萧北歌的眼睛。他故意挑眉,语气带着促狭:“啧,堂堂南公子,威震边关的大将军,该不会是……怕苦吧?这要传出去,怕是要笑掉满朝文武的大牙了。”
南歌心头一梗,暗恼这人怎么总能戳中他痛处?
“谁说的!”他嘴硬反驳,劈手夺过药碗,仰头“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浓烈的苦味瞬间席卷口腔,激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噗……”萧北歌忍俊不禁,看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突如其来的甜意冲淡了苦涩,南歌含着蜜饯,一时愣住,怔怔地看着眼前眉眼含笑的人。
萧北歌接过空碗,指尖蹭掉他嘴角残留的药渍,语气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时意真厉害,这次没偷偷倒掉喂花花草草,真棒……”
南歌被他这揶揄弄得耳根一热,不满地撇了撇嘴。等萧北歌放好碗,熄了外间的灯烛回来,他猛地发力,再次将人按倒在榻上:“陛下刚才逗我,逗得可开心?”
萧北歌早有预料,并不挣扎,反而伸手抚上他依旧滚烫的脸颊,指尖划过鼻梁:“看你肯乖乖喝药,我自然开心。”
“我看你才是真无赖,明知我怕苦还故意激我,成心让我不痛快?”南歌整个身体压下来,将他圈在怀里,像寻求热源般使劲往他温凉的怀里钻。萧北歌低笑着,手臂环住他发烫的脑袋,轻轻揉着:“我看你精神得很,是不是烧糊涂了?”
“谁和你说我怕苦的?是不是傅行远?”
“你猜。”
南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也没力气在争,干脆躺下不动了,过了片刻,才又开口。
“安年,”南歌埋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我娘。”南歌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萧北歌的体温恰到好处地驱散着他骨子里的寒意,舒服得他只想赖着不动。萧北歌的手掌还在他背上一下下地顺着,这感觉……竟让他生出一种想永远沉溺的念头。
也就他病了才肯这样哄着他吧?没准过几日又不肯和他一起睡了。
南歌下意识搂紧了身旁的人,靠在了他身上。
“以前我病的时候,我娘就这么抱着我,这么顺几下背,我的病就好得特别快。她走后……谁顺都没用了,后来我就……不太敢让自己病得太厉害。”南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只觉得在萧北歌面前,那些深埋心底的脆弱和思念,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流淌了出来,说出来,似乎就没那么堵了。
萧北歌顺背的手顿了顿,随即又继续,力道却更轻柔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只是嘴上却不饶人:“哦?那叫声爹来听听?”
“让九五之尊给我当爹?”南歌闷笑,“这便宜占得也太大了点吧?”
“你叫一声,我就乐意当。”萧北歌声音里带着笑意,指尖绕着他一缕发丝,“等你哪天……嗯,我也好给你立块碑,省得你被人骂孤魂野鬼。”
“安年,”南歌抬起头,不满地捏了捏他的腰,“占便宜用不用这么明显?你明明比我小。”
“小又怎样?也没小多少。”萧北歌不以为意。
“什么叫没小多少?小一天也是小,更何况你小了整整三岁……”南歌一脸不服。
萧北歌笑着把他不安分的脑袋按回怀里:“等你退了烧,有力气了再跟我争辩也不迟。”
南歌被他按着,索性也不动了,乖乖窝在他胸前。脑袋无意识地蹭了蹭,蹭开了萧北歌本就松散的衣襟。温热的唇瓣贴上脖颈上那圈清晰的齿痕,轻轻厮磨。
萧北歌没去拉拢衣襟,任由他抱着。南歌似乎半梦半醒,在他怀里喃喃低语:“安年……”
“嗯?”萧北歌轻拍着他的背。
“安年……”
“怎么了?”萧北歌放柔了声音。
“……我好冷。”南歌的声音沙哑微弱,几乎被雨声吞没。
萧北歌将他搂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包裹着他:“哪里冷?”
“……好冷……我是不是……要死了……”那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绝望,却清晰地撞进萧北歌耳中。他伸手去探南歌的额头,指尖却意外触到一片微凉的湿润。
是泪。
萧北歌心头猛地一缩,指尖温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湿痕,手掌依旧在他背上规律地轻抚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不会的。有我在,你不会死。”
南歌的身体在他怀里细微地抽搐着,意识似乎已陷入混沌,只反复地呓语:“冷……好冷……娘不在了……师父也不要我了……没人疼我了……冷……”
“不冷了,我在。”萧北歌紧紧抱着他,手掌用力地在他冰凉的手臂和后背搓揉,试图传递更多的热量,“你不会死的。时意,你不是还要亲手报仇吗?怎么能现在就倒下?”他一边顺着他的呓语低声回应安抚,一边感受着怀中人细微的变化。
也许是药力终于起了作用,也许是那持续不断的抚慰和暖意起了效,南歌急促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呓语也停了,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整个人彻底陷入了安稳的沉眠。
萧北歌不敢松懈,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手掌在他背上轻抚了很久很久,直到确认那急促的心跳变得平稳规律,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他才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向他的额头,那灼人的热度,终于褪去了大半。
悬着的心,这才缓缓落回实处。
这种心脏抽痛的感觉,他只在他娘死时有过。
他低下头,指腹无比轻柔地描摹着南歌沉睡的面容轮廓,目光落在那道挺直的鼻梁上,再次印下一个无声的吻:
“不会冷了。以后……我疼时意,好不好?”他试着将声音放柔,试着模仿着自己娘亲的语气,融在窗外的雨声里。
“以后……都不会冷了。”
外人眼中,南歌永远是那个气宇轩昂、铁骨铮铮的边关战神。没人见过他流泪,更没人见过他这般脆弱无助的模样。这副样子,大概只有他早逝的母亲见过。今夜,他不过是在高烧的梦魇中,放任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可世人似乎都忘了,这位手握重兵、背负血仇的将军,也不过才二十几岁。早早便失了慈母,没了家族庇护,却要独自一人,扛起三万冤魂的血债和昭雪的执念。
可是南歌不担,他又能推给谁担呢?
萧北歌抱着他,手掌无意识地继续轻拍着,如同哄着一个不安的孩子。窗外雨声潺潺,殿内烛火摇曳,他久久未能入眠。
他们之间,谁又比谁更可怜?
不过是两个被命运裹挟、在权力漩涡中挣扎的可怜人罢了。过了今夜,谁先死在谁的刀下,都未可知。
只可惜……这看似亲密的枕边人,终究不会真正怜惜他。
先说一下,安年比时意小三岁,时意娘刚好是他三岁的时候死的,时意娘死的那年安年刚好出生了,所以安年的诞生刚好给了时意归属,
即“银杏叶落时意寒,安年生来暖意添。”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