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祈安一直等到了天将黑的时候。

　　绿豆糕的商贩都要收拾摊子回去了。

　　双手抱着膝盖，望着长向秋离开的方向。

　　是不是反悔了，不想跟着他了？

　　……也是应该的。

　　裴祈安自觉自己不能带给这个孩子什么。

　　他的心里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也没有离开。

　　想着，再等一下吧。

　　……万一回来了呢？

　　“裴祈安！”

　　有人高声喊他。

　　裴祈安抬头，就见长向秋牵着一个到他胸膛高的、脏兮兮的小娃娃朝他走过来。

　　裴祈安眼皮子一跳。

　　他后悔了，为什么要多等那一会儿？

　　起身，想跑。

　　却被长向秋先一步抓住。

　　“你干什么去？我拿到钱了。”

　　长向秋抛了抛手里的钱袋子，买下了小贩最后的五块绿豆糕。

　　三人出了城，蹲在小河边，分绿豆糕。

　　裴祈安两个，长向秋一个，脏兮兮的小娃娃月唯一一个。

　　裴祈安从自己那里拿出去一个，加上剩下的最后一个，递给长向秋和月唯一，“你们吃两个。”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为了让裴祈安幸福，怎么可以让他吃一个！

　　必须吃两个。

　　月唯一是个行动派，直接抓起两块在裴祈安唇边蹭了蹭。

　　长向秋立刻接话，“沾你口水了，我们不吃。”

　　裴祈安：“……”

　　裴祈安望着自己手里的绿豆糕，半晌，淡淡笑了一下。

　　只是一下下，笑容转瞬即逝。

　　“谢谢。”

　　就着河水，三人勉强填了填肚子。

　　裴祈安盯着这个可能只有五六岁的小孩。

　　脏兮兮的头发，油油的，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干瘦的脸蛋，像在煤炭里滚了一圈，身上，手上，都是黑黑的。

　　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上面沾满了污渍，已经看不清衣服原本的颜色了。

　　“向秋……你从哪儿找来的小娃娃？”

　　裴祈安默默祈祷是个有家的小孩。

　　他真的养不起两个。

　　“乞丐堆里捡来的。”说起这个长向秋就想笑。

　　月唯一一拳锤在长向秋屁股上。

　　没办法，太矮了，够不着脸。

　　裴祈安不甘心地问：“你和他认识？你知道他的家人在哪儿吗？”

　　“我不认识，他没有家人，也是孤儿，我就捡回来了。”长向秋拍拍胸脯，“你不要有压力，我和他一起养你。”

　　裴祈安：“……说实话，我压力很大。”

　　“我们不用你养，”长向秋抬头看他，十分认真，“只要你去哪儿，带着我们就行，我们养你。明天就去给你找房子住！”

　　月唯一同款认真眼，狠狠点头。

　　这个世界，他熟得很！

　　这就是他历劫飞身的世界，他在这里有基业！

　　养十个裴祈安都不是问题！

　　裴祈安看着面前的两个娃娃，理智告诉他，不合适带着。

　　他是什么处境？拿什么样两个男娃娃？

　　但……

　　“好吧。”裴祈安听见自己说。

　　就当是还绿豆糕的钱。

　　世界上没有家的人不多吧，怎么在这条小河边就凑了三个呢？

　　是缘分。

　　虽然这缘分不太好，但是裴祈安似乎还没和谁有过缘分。

　　和养父母没缘分，所以他们在他七岁那年就离开了；和丞相府没缘分，刚进入就被丢到军营自生自灭了；和金财地位也没有缘分，刚要升官就出事了。

　　“小娃娃，你叫什么？”裴祈安安排着三个人的关系，“向秋喊我爹，要不你也喊我爹？向秋以后就是你的哥哥。”

　　“他叫月唯一。”

　　也许是经历的原因，‘唯一’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把裴祈安吸引住了，“好名字，谁给你起的？是妈妈吗？”

　　月唯一点点头。

　　一位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抱有多大的感情，才会取名叫‘唯一’。她的唯一。

　　“真好。”裴祈安想，如果小唯一的妈妈还在的话，他一定会被养的白白胖胖的。

　　临走前，裴祈安望了望小河。

　　“要不要洗一洗再走？”他提议。

　　“好。”月唯一点点头。

　　长向秋就很在意，扭捏，“你两一会儿帮我挡一下。”

　　裴祈安觉得麻烦，但还是说了声‘好’。

　　养孩子，本来就麻烦。

　　裴祈安留了件干净的里衣给两人擦身子。

　　洗完，三人还是穿上旧衣服。

　　裴祈安在两个娃娃身上多留意了一眼，默不作声地穿上衣服。

　　晚上，就在大树下将就一晚。

　　人家不能去，周围倒是有庙，但是是有香火供奉的，他们不接纳乞丐。

　　七月酷暑，晚上闷热蚊子厚。

　　第三次抓了抓脸的长向秋烦躁的睡不着。

　　看了眼裴祈安，发现对方侧卧着，睡姿就是只煮熟的虾，睡得正香。

　　“怎么这种地方也能睡得着？”长向秋嘀咕。

　　月唯一和他说悄悄话，“你忍一下，明天我去找流光阁，拿我的遗产。”

　　“那是什么地方？”长向秋问他，对于月唯一曾经一个人来过的地方，他好奇。

　　“嗯……也许，现在还是杀手阁？”

　　“你确定我们过去不会被杀掉吗？”长向秋生起点担忧。

　　“不会的，我有安排。”

　　天界的神仙分两种，一种出生在凡间，得了造化得以飞升成神；另一种则是月唯一这样的少数，出声在天界，但到了一定年纪也必须去凡间历劫，守住本心历劫成功，顺利飞升，有了神格才能继续留在天界。

　　如果历劫失败，在凡间死了，那就是死了。

　　月唯一历劫的时候，有他妈妈帮忙，听他妈妈的话创建了自己的势力之后，又留了后路，就是为了防止哪天自己回到此方世界办事的时候，可以方便一点。

　　“你这神仙当得也挺好的，”月唯一突然羡慕起长向秋，“不用历劫，不用遭受那些刻意的苦难。”

　　长向秋哼了声，“如果别的神仙和我说这话，我会立刻扇他一巴掌。”

　　月唯一立刻坐起身，往后挪了两下屁股，双手捂住脸蛋，“你要扇我了？”

　　长向秋猛虎扑食，把月唯一压在身下，搂住，抱好，“你太没良心了月唯一，我为什么要扇你？”

　　月唯一蹬了蹬腿，挣脱不开，心里有点慌。

　　这个世界里，还是长向秋压制他。月唯一天下第一限时体验卡到期了。

　　“你放开我长向秋。”

　　长向秋皱了皱眉，“你不要挣扎，我也没干什么。”

　　月唯一盯了他一会儿，开口，“我不喜欢被束缚，你以前这么抱我，总是在拘着我不让我走。还打我。”

　　经历过第一个世界，月唯一唯一的进步就是面对长向秋的压迫，他敢表达不满了。

　　长向秋被月唯一说得心里发酸，又有一股一朝回到起点的无力感。

　　他埋在月唯一肩头，“我不打你，我以前也没真的让你受伤。……上个世界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又害怕我了？”

　　“上个世界是因为我知道你打不过我啊，可现在我打不过你，在天界也打不过。”

　　长向秋一梗。

　　那怪，月唯一喜欢看他撒娇示弱。

　　那是在确定他无害，没有威胁，月唯一才愿意对他好点，才愿意……爱他一会儿。

　　“爱人不是你这样的。”月唯一突然说。

　　话说出来，月唯一觉得没气势，像嗔怪，于是转了个背对着长向秋。

　　长向秋沉默了。

　　有句话他只敢在心里嘀咕，“爱人也不是你这样的，月唯一，一点信任都没有。”

　　但他心里清楚得很，错得多的是他。

　　他想改。

　　怎么改？

　　月唯一，怎么改？

　　清晨的露珠挂在草叶子上，叶子不堪重负地弯了腰，露珠努力扒拉叶子，却还是抵不过重力，掉落在地上。

　　裴祈安守在两个相拥而眠的娃娃面前。

　　纠结了一下，伸手轻轻推了推长向秋。

　　见他睁眼，小声道：“我要去找吃的，你们在这里等我。”

　　长向秋的手臂被月唯一枕了一宿，麻得感觉不到自己手臂的存在了，下意识想动动。

　　裴祈安眼疾手快按住了他，“小唯一还在睡觉，不要吵醒他了。”

　　长向秋：“……”那就吵醒我？？？

　　“不用你，”长向秋挥挥手，他也还困着，“等月唯一醒了，我们去找。”

　　那怎么行？裴祈安只当是小孩子较真，又说了一遍，“我去找吃的，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确定长向秋听到了，裴祈安起身离开。

　　被裴祈安闹了一番，长向秋想睡回笼觉却没睡成。

　　睁着眼躺着，等月唯一醒。

　　越等，感觉越热。

　　抱着月唯一像抱着个火炉。

　　即想抱着，又热得受不了。

　　长向秋纠结了大半天。

　　后知后觉地发觉，月唯一这热得不正常！

　　现在这时间，天刚清亮，太阳都还没出来，正是凉快的时候。

　　两个人抱着，再热能又多热？

　　神仙不会生病，他是去了末世才知道发烧这个概念。

　　月唯一，不会是发烧了吧？！

　　长向秋一拍脑门。

　　他推了推月唯一试图把人喊醒，“月唯一，别睡了，你难受吗？好像是发烧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月唯一头疼得厉害，眼皮很重睁不开，想说话，却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

　　可眼下裴祈安还没回来。

　　长向秋挑了块尖锐的石头，用力在树上刻了个朝向城内的箭头。

　　哄着月唯一起身趴在他身上，背起月唯一进城。

　　【大人，我帮你指路。】

　　“你怎么这么积极？”上个世界的管理者就出现了那么以后，之后连个屁都没放。

　　【这个世界科技落后，风寒不能及时医治会死人的。】

　　长向秋心脏都漏了一拍，催促，“赶紧带路！”

　　他不想再看见月唯一死掉了，假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