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到底什么时候能忘了他？

八月末的天气闷热到让人烦躁，昏黄的天际逐渐被蓝紫色的夜幕一点点取缔，蝉鸣在枝桠间撕心裂肺地穿梭，吵个不停。

王家老宅坐落在A市边远的别墅山区，沿着由精美白色山石铺好的宽阔道路一直蜿蜒向前，攀上山的最高处，就能窥见一座古朴又典雅的高大住宅。

王父王成和以及王母江娴，目前就在这里休养。

从游轮上返回A市已经两天，王一博忙着处理堆积如山的公事，奔波于各种顶层高级会议，暂时还没来得及回来老宅探望父母。

在此之前，王一博倒是常来。

大概一周两次的频率，算算时间，其实也该来了。

加长宾利在大门处停下，这是王一博平时出门见客户习惯用的车，安保人员都认识，不过他平时来这边通常会开自己的私人车辆。

这般看来，应该是从公司直接赶过来的。

管家见到王一博，先是问好：

“少爷，您来了，老爷夫人在客厅等您。”

虽说王一博已经掌管公司所有大小事务，成为第一大股东，王成和也因为身体原因顺理成章内退，但管家在王宅干了几十年，从小见着王一博长大，始终没有更正称呼。

他不跟白明旭一样，喊王一博“王总”，王一博也一直没有刻意纠正。

管家十分贴心地为王一博挂起西装外套，王一博边卷起衬衫袖口边将腕表摘了递给对方，准备先去洗手。

母亲江娴听见动静，远远的就从客厅寻过来，问王一博今天怎么这么迟？

王一博水声开得有点大，听不太清江娴说了些什么，但总归还是老一套，叮嘱他多注意身体，按时吃饭，诸如此类。

王一博抵达客厅，点头应着，墙上的挂钟刚好指在晚八点十分，王成和已经先一步坐到餐厅主位，面前盛好的汤冒着发白的热气，将他布满沟壑的脸掩去大半。

“爸。”王一博在一侧坐下，又喊江娴赶紧落座。

他给江娴夹了一筷子鱼肉，江娴便立马喜笑颜开，催促王一博赶紧尝尝今晚的菜，说是她亲自下厨做的，仅仅是汤就炖了四个小时。

王一博敛起白日里投入工作而产生的疲态，说“好。”

“妈，你也吃。”

“哎。”

这边母慈子孝，那边王成和却迟迟没有动筷，从王一博进门开始，他就有点反常，平时王成和虽说话少了些，但不至于如此。

王一博就是遗传王成和的个性，为人寡言少语，神态冷淡，总是看起来很严肃，让人难以接近，

江娴见王成和不吃饭只干坐着，用胳膊肘抵了抵他，低声劝道：

“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王一博喝下一口暖胃的汤，神色淡淡地搁下碗筷，主动迎上王成和的目光，等待对方开口。

王成和这才从旁边摸出一沓照片，顺着光滑的桌子表面狠狠一推。

一些零散的，微糊的场景赫然暴露在王一博的视野之下。

画面里的王一博一改平日里正经的姿态，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些暧昧的眼神胶着在一侧的猫耳侍应生侧脸。

照片不多，每一张的角度却刚好，看得出来拍摄者的八卦和用心。

王一博倒没觉得在父母面前被揭穿这些有什么不妥，面上波澜不惊，反倒是指尖一张张将照片推开，全部摊放在自己面前。

帮对方切牛排的，挪到自己盘子里的番茄，散落的酒瓶，递出去的黑卡······

属于那晚的一幕幕忽然像电影片段般铺天盖地袭来，帮助断片的王一博回忆起自己的种种荒唐行径，直观，粗暴。

最后一张。

王一博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瞳孔藏在纤长的睫毛下，有一瞬间的缩小。

他和对方在接吻，看起来甚至自己比对方还要投入得多。

不过王一博没暴露任何自己的惊诧，在看完所有照片后冷静地将它们合在一堆，规规整整叠放整齐，推至一侧。

声线没有起伏的问：

“有问题吗？”

王成和被自己儿子不咸不淡的反应气得眉毛直竖，重重拍上桌面，震得那些餐具发出刺耳的嚎叫。

“你觉得这些没问题？！”

“作风问题？”王一博反问。

他继续捡起白瓷勺子喝汤，今天太忙其实没来得及吃午饭，这会儿确实感到有些饿。

“你去那里做什么？”

“散心。”

“散心到和不伦不类的人搞在一起？”

王成和用词十分难听。

闻言，王一博不禁皱起了眉，脑海里顺便想起那位Omega的行为举止，觉得并不认同父亲的表述。

“他挺好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没想到王一博还有心思在这里和他具体讨论自己亲热的人是好是坏，王成和一时无言，憋闷了半晌后冷哼一声，这才捞起自己的餐具开始吃饭。

父子俩都是倔脾气，王一博比王成和还要倔，大家都知道他看着对任何事情都反应平平，其实特别难搞。

王成和越想越气，目光游移到那沓照片上，这才想起来回归主旨。

浑厚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和宜月感情培养的怎么样了？”

王一博没什么胃口了，听见栾宜月的名字，就知道接下来王成和会接什么话。

说实在的，听了太多遍，实在是听腻了，与其在这里讨论这么没有意义的事，王一博宁愿回公司再加班加点开两场会。

他站起身，沉重的椅子腿剐蹭到地板砖上，发出“滋啦”一声，像是必须将今天不愉快的晚饭在此做个终结。

甩下一句“不怎么样”后，王一博快速返回客厅，捞起外套，眼见着就要往门外走。

身后王成和的声音紧跟其上，重重落地，

“你给我站住！”

接着，后背传来轻微的，被东西砸中的触觉。

伴随着“哗啦”的声响，照片散落满地。

他和Omega的亲热场景映满王一博的瞳孔，掉在拖鞋旁边。

王成和也跟着站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Omega下半张脸和肖战是有几分相似，但你也该知道分寸！”

“肖战都走了几年了，他们家把我害成什么样，你是不是都忘了！”

王成和忍不住向前迈出几步，然而步伐并不和同龄人一样稳健，他的年纪虽然大，但是也不至于到走不了路的程度，这是几年前急性脑梗留下的后遗症。

终身后遗症。

一旁忍耐不敢插话的江娴终于看不下去了，搀扶住丈夫的身躯，泪眼盈盈，前来圆场，对着他们父子俩规劝道：

“都少说几句！一博，你也是，别气你爸爸，他也是为了你和公司好。”

王一博想反驳的话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又觉得没必要说，反正吵来吵去不可能有解决办法，他不肯低头，父亲不愿意让步，这种戏码他已经深深感到厌倦和疲惫。

既然说来无用，王一博干脆抓紧了自己的外套，竭尽全力压下怒气，更多的是像赌气一般，弯腰故意捡起那些照片，等到情绪慢慢平息了才转身。

“为了公司也不一定必须和栾宜月联姻。”

“肖战”两个字就像王一博理智的燃线，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起，王一博就浑身不自在，他不愿意听见这个名字，不想回忆起和对方所有的甜蜜，细枝末节，因为实在是很疼。

分开的疼痛，旁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更何况王一博是被单方面放弃的那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由于太过于用力，照片在手心被攥得发皱，像一团废纸。

王一博冷冷抛出这句话：

“我已经联过一次姻了，不可能有第二次，谁都不行。”

“游轮上的事是我做得不对，下次不会有了，也请你们给我一些私人空间，我是一个成年Alpha，不至于交友也要被家里限制，更何况——”

王一博顿了顿，“我能接受别人，你们应该开心才对。”

至少——

至少——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讨论这些，下次如果还是这样的话，老宅我不会再来。”

王一博不想再说下去，扭身离开，大门摔上发出沉闷的颤音，将他彻底与背后的世界隔绝。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往头发上落，在车里等待的白明旭见王一博这么快就出来了，赶紧拿出备用雨伞前来接他，然而王一博的身上还是有一点被浸湿。

坐到车中，手里仍旧抓握着那沓照片，眼尖的白明旭在看到画面时欲言又止，王一博回过神，这才把照片狠狠摔进车里。

至少，他没再困在肖战给的过往中，他可以亲吻别人了，不是吗？

王一博将全部的身体重心靠向椅背，胳膊搭在前额，思绪飘忽。

他其实知道，父母生气以及失望的原因，王一博比任何人都清楚。

“王总······”白明旭吩咐司机开车，小心翼翼问道：

“回公司还是回家？”

王一博：“公司。”

“喔对了。”看到照片，白明旭想起今天私家侦探传给他邮箱里的信息，逐字和王一博汇报。

“游轮上的那个Omega，他的铭牌是叫小可，这些侍应生都是临时招的，具体身份不详，有点难办。”

“而且，当时他确实说了自己有Alpha，让您忘了那晚的事，说都是意外。”

“我想他可能也不想让自己的Alpha知道······和您·······”

“嗯。”王一博反应淡淡。

······没了？

白明旭咽了咽口水，摸不太清此刻王一博在想什么，试探着继续：

“那······还查吗？”

“不查了。”

王一博叹出一口气，窗外的雨声渐大，劈头盖脸往车窗上砸，发出剧烈的声响，他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将胳膊抵在车窗上。

“我和那个Omega，接吻了？”

白明旭脖子一哽，心想到底还是没躲过，他支支吾吾地小声含糊道：

“就，就······”

“说。”

“接了······吧。”

“你看见了为什么不说？”

回想起第二天王一博醒来以后，问话他的场景，白明旭确实感到心虚。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王总有个前任未婚夫，并且两个人的联姻在当年传播相当之广，后面对方单方面悔婚，此事王一博一直耿耿于怀。

这是外界的传闻，就白明旭自己摸索而论，王一博耿耿于怀与否他不敢轻易下定论，但念念不忘肯定是真的。

王一博保险柜里有他和前任的合照，休息间的床头抽屉里有一副简易的挂画，署名是：sean。

等等等等，数之不尽的细枝末节，王一博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生活里处处藏着对方的影子。

他当着白明旭的面和别人卿卿我我，这不是违背王总的意愿是什么？白明旭哪里敢提！

白明旭不敢接话，王一博等了一会儿后也是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索性没有再追究。

手机里弹跳出C市明日天气预告：小雨转多云。

王一博继续往后翻找，后天是雷阵雨。

大后天：小雨转中暴雨。

白明旭看见王一博在看天气预报，目光移向车窗，有点规劝语气地说：

“王总，这几天咱们这儿和C市都在下雨，要不那比赛你还是别去了吧？”

傅华池当晚在将黄钻展出后又后续放出消息，说这枚钻戒会当做赌车比赛的筹码，即将在C市供所有有实力的赛车手抢夺。

王一博骨节在车窗上敲了敲，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去。”

“可是那个Omega说了让你离傅华池远一点！”

这是对方告诉白明旭的唯一一句有所交代的话，白明旭一晚上什么都没记住，唯独将肖战的这句记得牢牢的，因为在肖战把王一博交到自己怀里以后，有个比王一博还夸张的醉汉直接冲向了展台。

结果不言而喻，这还是白明旭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他至今想起来都在头皮发麻。

“王总，我觉得太危险了，傅华池的手段实在吓人，你是没看到那天晚上——”

若不是肖战紧急叫停，后果不堪设想。

王一博听白明旭描述过当时的场景，只不过他省略掉了肖战救他的过程，只说结果，所以王一博不是太了解，只知道自己醉酒，差点闹事。

但是后天的盘山公路赛他一定要去。

这是唯一拿回黄钻的机会。

王一博不太有耐心地打断白明旭，“他们赛方那边规定车由自己准备还是他们提供？”

白明旭眉头一紧，不太看好这场比赛，“他们提供。”

那就是一定会有很大水分。

说不定，还会有内幕。

王一博点点头，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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