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结了片刻,兰知韫叹了口气,讨好的为他沏茶,低声道,“我错了,阿誉别生气。”
“自作多情。”
......
罢了,终归还是愿意理我。兰知韫小心翼翼的瞄着他,炙热的视线描摹着面前人的五官柔和,眉眼褪去了三年前的青涩,带着清冷淡漠的疏离......
“你在看什么?”裴明誉被那道视线盯着浑身发毛,有些不悦。
“咳,昨日我去查看了秦叶子的尸体,仵作从她的骨血中找到了蛊虫,比一般的蛊虫要大些,看样子是母蛊。”
“经过我们的验证,处在方荣体内的那条是子蛊。”
子母蛊是南疆最为常见的蛊虫,几乎每位御虫师都会培育数十条子母蛊。而子蛊必要追随着母蛊而存活。
秦叶子自杀身亡,体内的母蛊已死,那方荣体内的子蛊则会在同一日死亡,从而导致方荣身死。
“能查到是何人下的蛊吗?”
兰知韫摇摇头,方荣的姐姐曾说过,偷听到方荣在与一个人谈话,而那个神秘人,极有可能就是下蛊之人。
楼下的戏已经开唱,只见四盏追光灯投射下来,打在台正中,那珠仙一身素白戏袍,身段苗条,灯光在颊边晃过,随着激昂的胡琴响起,她水袖一翻,恰如临波仙子,在台上轻灵巧动,身形腾挪,一个飞身,干净利落地翻了个跟斗。
“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抑扬顿挫的声音从戏台传来,是三年前那场未听完的《牡丹亭》。
当时也是兰知韫约自己出来,听到一半,他突然就走掉了,没了兴致的裴明誉也回了府上,母亲便让他去给牢狱中的父亲送饭,结果......
许久他长舒一口气,轻声开口:“兰知韫,你记得,我爹是如何死的吗?”
兰知韫微怔,随即说:“三年前,裴伯父蒙冤入狱,是我未戒备,让贼人闯入,杀了……”
果然是这样……
“是吗?”
裴明誉似乎早料到他这么说,藏在衣袖中的手逐渐收紧,但声音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三年了,冤案未平,大仇未报……又是同一个雪夜。“
兰知韫一时哑然。
他不懂,为什么裴明誉脸上会有嘲讽和不曾意外的神情。
若是我帮你找出真凶,你会应我吗?兰知韫抿了抿唇,眸色渐深。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台上的曲子不知何时从《牡丹亭》变成了《锁麟囊》,四周的灯光也在刹那变成了红色,夺目的红光将戏楼染成了鲜血的模样,在场的人无不惊叹于今夜戏曲的逼真。
在台上表演的花旦忽然站立,双手张开,俨然一副等待宰割的样子。悬梁之上的数十条白绫倾泻而下,缠绕着台上的戏子,中间的花旦却无动于衷,任由着白绫缠住自己的脖颈,将人带到半空。
余留台上的戏子纷纷叫嚷,看客却以为是表演效果,整个戏院针落有声。
被吊在空中的花旦身形抽搐,但仍在唱出不同于《锁麟囊》的曲调,声音嘶哑还透露着凄凉。
“月圆至,花满离。白面笑,新人散。以身祭,再相聚。待十七,会黄泉。”
是那首童谣?
雅间的二人看见后皆是一惊,兰知韫猛地起身从二楼跳到台上,抽出佩剑欲去斩断白绫,同时从戏台的背景板后面横面飞来的暗器,直逼命门。
兰知韫被逼后退两步,正要上前,正上方的木板忽然一阵松动,一束剑影袭来,快到兰知韫来不及躲开。
该死......他脚步一顿,持剑挡住那道剑影的同时,余光瞥见了上方木板的缝隙,露出一点红色的衣角。
红衣...白绫...兰知韫眸光微眯,对上眼前戴着笑脸面具的人,心下一沉。
不过分神片刻,剑影再次逼到脸前,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来不及躲了......他一咬牙,脚尖一抹,就朝台下摔去。
忽的,腰间被揽住,整个人被安全的带到戏台上,耳边传来微带调侃的语气,十分欠揍。
“过了今夜,怕是明日京城便会传出刑部侍郎捉拿凶手摔下戏台的笑话。”
兰知韫耳尖染上一丝红温,微微转头便看见裴明誉手上拿着不知从哪抢来的剑,与对面那人过了几招,退至他身前。
“传言大理寺只是花架子,倒是没想到这大理寺卿有几分能耐。”
裴明誉眸光平静无波,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将手中的剑扔到一旁,揉了揉手腕,不咸不淡的开口,“裴某也不知,南疆人何时做起了杀人放火的买卖。”
闻言,戴着面具的人突然笑起,笑声阴森低沉,从面具下缓缓流出。
“初次见面,送给二位大人的礼物,一定要喜欢哦!”
话落,脚尖点地,从戏楼上离开。
“沈峤,去追。”
待人走后,兰知韫看向背对着自己的人,低声道,“多谢。”
裴明誉没有吭声,只是细细打量着吊在半空中的花旦,周遭的人已经离去,宋予带着人封锁了戏院,寒风吹过,空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他微微皱眉,刚准备开口,身形被人拉着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耳边乍然传来重物坠落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让他有些耳鸣,半晌,裴明誉才回过神。
是安神香的味道......
见他不松手,他扯了扯嘴角,搞什么,画本子里面那些俗套剧情......
裴明誉微微抬眸,却发现兰知韫的脸有些苍白,余光瞥见了他垂在身侧被溅上血的手。
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此刻却躺着一个人,穿着与方荣如出一辙的红色喜服,脑部落地流了满地的血,还有一些,则是溅在了兰知韫身上。
“兰知韫,你......”
还未说完,兰知韫放在他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将裴明誉按在了怀里。
他在发抖?裴明誉挣着抬头去看他的神色。
兰知韫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他搂着裴明誉的手微微收紧,眼前的血红倒映在他的眼中,衬出半分恐惧。
遥想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又为何困于朝野,其间种种,他怎会不知。
“誉儿,敌心不可测,他既是齐人,本就不该活于大昭。”
“可他不是,爹,他只是…在等我带他回家。”
红衣少年的手臂被血浸透,分不出那是衣服本身还是不断低落的鲜血。
“明誉,你做什么?”
少年手中的刀豁然落地,血水伴着声响,渐了满地
“他肯定比我还疼吧……”
他脸色惨白,嘴角仍浮起一丝笑意,“兰知韫,该死的人…一直都是我啊…”
“兰大人?兰大人?兰知韫?”
兰知韫猛然抬眼,心中红衣少年不自觉与白衣公子相重合,眉宇间早已无了那年的恣意,他的阿誉啊……
裴明誉微微皱眉,趁着他手上力气渐小,退后两步看着他,“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誉这是在关心我吗?”兰知韫轻笑了一声,压下方才的心悸,慢慢前一步,他的眼睛真挚的让人不敢直视。
裴明誉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悸动,“我本以为你只是被吓得恍惚了,看来耳朵也出了问题。”
兰知韫:“……”
见他避重就轻,裴明誉眼神暗了暗,不说便不说了,自己本身也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目光重新放到地上那人身上,才发现戏台不知何时被人划出几道痕迹,那人的血在缝隙中流淌,恰似一个已然成型的符咒。
眼前的戏台与茶馆重合,同样的自杀方式,同样穿着喜服的男子,和地上的符咒,还有......那个人脸上的笑脸面具。
"公子,是那群人。"
诶?兰知韫微微挑眉,侧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嘴角的笑意刹那没了。
“裴明誉。”
嗯?冷不丁听到自己名字,裴明誉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你的意思是,他们明日还会在杀一个人?”
少年点点头,无意对上了那张冷冰冰的脸,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我...我还见过这个图案,”他后退两步让裴明誉完全挡住自己,声音还有些颤抖,“他们用这个在南疆骗了好多人。”
看来是试验了好多次的结果……裴明誉沉思半晌,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抖得厉害,狐疑的向身后看去,正好对上兰知韫那来不及收回的黑压压阴沉的眉目。
“你吓到聿亓了。”
都给取了名字?
兰知韫脸上的颜色更加难看了,盯着聿亓的眼眸晦暗不明,冷的渗人。
“裴大人,把他带到身边?”
“嗯。”
“他毕竟是我们刑部抓的犯人,裴大人日日把他这样带在身边……不太好吧。”
“哦……”裴明誉转过身,眉眼微微上扬,“既然兰大人这么说了,我只能把聿亓藏在后院……”
“我突然觉得跟在身边也挺合适。”兰知韫开口打断他的话,然后掀起眼帘幽幽的扫了一眼聿亓。
这样还可以一直视奸他……
裴明誉走到那人身边,看见一团黑血被他吐出,一只肥胖的虫子挪动了两下后,不在动弹。
和方荣的情况一模一样。
“谭司直,将这两具尸体带回刑部,维持现场不准任何人接近,在查清楚这两个人都身份。”
“然后……告知他们的父母吧。”
每个在遭到不测的人,不管他生前是善是恶,最后都变成了一具无人过问的空壳,时间的长河缓缓向前,巨大的世界会将他们渐渐淡忘。
“主子,他出城之后,向东南方向走了。”
沈峤看见一旁的潭苏熠,略带戏谑的眼神一闪而过。
“东南方向……便是鬼市了。”
鬼市是大昭众所周知却又迷雾重重,在京城无法满足吃住的人们会逃到那去,每年进去的人都很多,却没人在出来过,渐渐的,那个地方也成了谜团。
鬼市每月十六开,传说是地府大门每月十五会打开,一些鬼魂会来到世间,快活一夜之后,在十七会回到地府,而他们所游历的地方,便是在鬼市,与凡人做交易。
而今夜,正是十六。
兰知韫沉思片刻,抬手准备叫沈桥,结果……看见沈峤正在以一种别扭的方式走向潭苏熠。
“啊!痛死了。”
沈峤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尘,可怜巴巴的看着潭苏熠,低声道,“谭司直……你怎么忍心看我摔倒……”
“沈峤!”
兰知韫黑着脸看着洋相百出的下属,一时有些头疼。
这个活宝……潭苏熠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带着人就离开了戏院,宋予眉头微皱,默默后退到无人看见的角落……
太丢人了。
想博得谭司直的照顾,故意模仿画本子里的平地摔,但是潭苏熠直接躲开了,并没有伸手去扶。
好丢人啊……
想到这,他忍不住躲得更远,比流氓的行为更甚。
顾府
冉冉檀香在房中升起,清冷的月光透过四扇暗格窗照进来,青白釉梅瓶中散插了几株梅花。
室内寂静的只有翻书的声音,陡然,窗边传来一阵窸窣,一道黑色衣袍的身影翻进来,轻车熟路的走到桌案前公子的后面,倾身搂住。
“翻窗?”
“有刺激感。”
……
顾云笙侧头看着他眉眼带笑,无奈叹了口气。
“松开。”
“不要。”
“顾舟野!”
男人闻言,唇角微勾,捏着那人下颌就亲了上去。
“算是你今早对我无视的补偿……”
顾云笙眼眸微闪,不由得想起今日早朝。
当年的事情涉及朝廷官员,虽然自己也已经查了一大半,但仍有一部分说不清,只是感觉对方并不想自己去深究。
毕竟没有危及大昭根基,既然对方不想自己去查,便就收手了。
但照现在裴明誉的意思,是要一查到底。
“顾云笙……我在你还敢分神?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姓裴的小子。”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今夜戏楼出事了,你知道?”
“自然,”顾舟野打横抱起他,慢慢走向内室,低笑一声,“放心,兰知韫在那他出不了什么事,你我已有了猜测当年之事是何人指使,不如放手让他们去查。”
“年轻人,还是要有些自己的手段。”
“喂!”顾云笙用手抵着他的肩膀,声音微哑,“你是狗吗?”
“我以为哥哥已经知道了……”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