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汀雨(一):——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谢允坐在书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北堂墨染推门而入后便驻足凝望,谢允知道他进来了,但是没有起身上前行礼。
“溪山的杏花开了,我明日想带萧儿去看看。”
“好,明日我再多派几个人跟着护你周全。”在谢允面前北堂墨染从不自称为朕。
“多谢陛下,不过不必了,照常即可。”谢允全程头都没抬。
谢允口中的照常,便是指除了他的贴身婢女青黛之外只让李统跟着,李统明面上是北堂墨染派遣给谢允伴他左右的侍卫,但其实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是一种另类的监视,只不过谁都没有戳破罢了。
谢允五年前便住进了这永杏宫,甚少外出,四年前生下北堂南萧,近几年,随着孩子的长大,谢允脸上的笑容总算是多了些,御花园内也开始能见着那抹清丽的倩影。
如今他竟主动提出要出宫游玩,北堂墨染内心复杂,一时不知是不是该高兴。
北堂墨染身为帝王,后宫却只谢允一人,新帝登基难免需要广纳后宫,满朝文武曾纷纷谏言,一来是为了绵延子嗣,更主要的是为了笼络朝臣,巩固皇权,但北堂墨染天生傲气,不屑仰仗这等手段和方式。
一次两次他还能做到婉言回绝,次数多了,北堂墨染也不堪其扰,一道圣旨,一句此生只娶谢允一人,再有妄言者格杀勿论,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而当事人谢允知道后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眉眼都没抬一下。
全京城谁人不感叹一句谢公子好福气,得了当今圣上独一份的偏爱,同时亦有人在私下议论谢允的不识好歹,原因竟是谢允明明已经为北堂墨染诞下一子,可到如今都不愿松口嫁与他,明明常居宫中吃穿用度皆是皇后品阶,但却不愿承认身份,还让身边的人唤他公子,最重要的是,陛下竟也不恼,仍旧死心塌地地宠着他。————
第二日一早,谢允在青黛的搀扶下正欲上马车,便被身后的一声允儿唤得止住了动作。
很久以前还有一人也会唤自己允儿,柔情似水,情意绵绵,可如今这世间便只剩下北堂墨染这般唤他了。
“山里露重,多添些衣物我才能安心。”北堂墨染手执一件雪色披风大步上前,亲手为谢允穿戴,身边的几个宫女偷摸地眼神交流,似都在羡慕谢允和陛下的伉俪情深。
“多谢。”谢允规矩地微微躬身,面上无波无澜,似乎对方做什么都牵动不了他的情绪和内心。
北堂墨染站在宫门之上看着马车远去。
“照常。”语气淡漠冰冷,丝毫没有方才的柔意。
“臣遵旨,定当保护好娘娘。”李统行礼后起身离开,很快便隐于人群之中。————
“母后,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北堂南萧撩开马车侧边的帘子好奇地向外张望,外边是随行的官兵和宫女,声势浩大到所有人都知道是他谢允出行。
所以说,哪怕昨夜自己已经拒绝了,今天还是会被安排那么多侍从随行,对此,他没有权利说不,又或者说,对于北堂墨染已经决定的事,他谢允从来没有机会说不。
“去溪山,看杏花。”边说边轻柔地摸了摸自家这个才四岁多的小团子的脑袋。
在这宫中,谢允难得的柔情时刻应当都是给了北堂南萧。
皇宫距离溪山是有些车程的,许是怕他坐得久了身体不适,北堂墨染安排的马车内饰极其奢华,谢允本就嗜睡,靠着这丝绸软垫没一会儿就困意上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些急切的停顿难免带来些许波动,谢允惊醒,一旁的北堂南萧还躺在软垫上睡得香甜。
“青黛,到了吗?”谢允懒懒地开口。
过了许久,无人回应。
“青黛?”谢允撩开帘子准备下车查看。
弗一撩开帘子,便被风中的杏花迷了眼,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溪山。
谢允抬手轻轻遮挡,这才看清原本随行的宫人早已不知去了何处,四周空荡荡的,只剩青黛怔怔地站在马车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
谢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是比青黛的反应还要巨大,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停了,眼睛也忘了眨,只一滴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滑下,滑过脸颊,再到下颌骨,最后隐于脖颈间。
对面的人脚步沉重地走向马车,每一步不像踩在地上,更像是踩在谢允的心尖,带着撕心裂肺般的疼,就如同五年前的每一个日夜,那种窒息的感觉谢允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要再感受一次。
“允儿,我回来了……”记忆中熟悉的低磁声音响起。
时隔五年再度重逢,恍若隔世,疾冲一如这五年间谢允梦中的少年模样,只眉眼间难掩疲惫。
缓缓抬手抚上对方的脸颊,谢允能感觉到自己的颤抖,漫山的杏花簌簌落下,是如梦似幻般大朵大朵的白。
谢允钟爱杏花,因为疾冲曾在年少时在杏花下向他求亲,两人曾在杏花雨中动情忘我地拥吻。
杏花,不似桃花那般艳,也不似梨花那般伤,唯有它清淡雅致,洁白如雪,化作春风守护着心上之人。
“疾冲……疾冲……”谢允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只是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
此刻早已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北堂墨染、疾冲和谢允,一个太子,一个丞相之子,一个太傅之子,年纪相仿,自幼便一同温书识字,一同挨过学堂师傅的打,一同领略过校场正午的毒辣太阳,一同数过屋顶的星星,一同许下宏图大志……
打打闹闹间,大家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孩童时总渴望着长大,觉得长大了更自由,可只有等真正长大了才明白,自由二字本身就长得条条框框,规规矩矩。
三个人的感情注定有人要受伤,彼此相爱的人偷偷许下了海誓山盟,非君不嫁。
少年人,血气方刚的年纪,有几个能知道收敛锋芒,五年前,疾冲在擂台之上展现了他的精湛武艺,势如破竹,一时无人能出其右,世人皆感叹丞相府里竟出了个武学奇才,文武双全,家族之幸,可是没人知道这样的后果却是几月之后前线传来讯息,疾冲将军战死沙场,丞相夫人当场晕厥。
谢允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在院里浇花,疾冲与他约定过,等到来年花开之际,他定当凯旋而归,向陛下请旨赐婚,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他进门,两人从此再不分离。
谢允坐在窗前看着副将送过来的那双靴子,一下一下抚摸着里侧绣着的疾冲二字,战场之上每日都会有人员伤亡,所以每个人的鞋子内侧都会有他们的名字,疾冲的这双是谢允在他出征前亲自绣制赠与他的,说是要在战场上庇佑他平安顺遂。
哪怕此刻已经沾上了血污,谢允也绝不会认错,也是在那一刻,谢允才意识到,疾冲好像真的已经不在了。
曾几何时还是那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可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不见了。
疾冲战死的消息传来不过半月,丞相家便被查出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满门抄斩,从人人艳羡称颂到万人唾骂直至死无葬身之地,仅仅半年不到的时间。
是啊,毕竟有哪个帝王之家能容得下文武齐全的世家呢。
北堂墨染找到谢允的时候他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原本还担忧他会不吃不喝,却听闻谢允每天都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哭不闹,看上去很正常,但也很不正常,因为原本最爱到处疯跑,最爱闹腾的谢允变得一言不发足不出户,甚至每次青黛进去送饭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都几乎是一片漆黑,而谢允就这么蜷缩着坐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像是丢了魂。
高祖暴毙,北堂墨染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临太傅家中,一道圣旨将谢允强行带入宫中。
没人知道两人在屋内说了什么,只知道从一开始的争吵到传出瓷器撞地破碎的声响,再到后来又重归寂静,最后只看到北堂墨染抱着人出来的时候谢允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
从那天起,谢允入主永杏宫,一住就是四年,直到今日。————
杏花树下,两人并肩席地而坐,谢允看着地上的落英出神,像是还在消化着疾冲还活在世间的事实,脸颊两侧尚且还是未干的泪痕。
花瓣飘落,落在谢允的发间,疾冲伸手轻柔地将它捻落,继而握在手心间,这样的动作两人年少时疾冲不知做过多少次,每一次那片花瓣都会被疾冲握在手中藏进袖口,带回家中做成书笺。
心上人是最美好的,就与他相触的花瓣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允儿,我曾许诺过你,待我凯旋而归遍便十里红妆求娶你,可是……如今的我没有铠甲,没有高头大马,也没有十里红妆,说好的一年,却硬是过了五年才回来,这五年,我每一天都在努力养伤,努力疗毒,我从未想过放弃,因为我知道你还在等我,所以,现在我回来了,你可还愿与我……”
“疾冲……我……”
疾冲看向谢允的眼神热切又滚烫,里面倾注的是他满腔的爱意,谢允那颗尘封多年的心好似又活了过来,砰砰跳个不停。
眼看着两人越靠越近,唇瓣即将相贴,一如五年前每一次的情难自禁……
“父皇……”脆生生的一句呼唤让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谢允回首,这才看到北堂南萧不知何时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似是刚睡醒还没清醒地抬手揉着眼睛,而被他唤作父皇的北堂墨染此刻就伫立在谢允身后不远处的杏花树下,看着眼前的一切。————
tbc
三个人的爱恨纠葛,非双洁,不接受的赶紧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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