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敛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本市资本家的地下拍卖场，他被当成本场的最后一件珍藏品竞拍，初始价格竟高达两百万美金。

要知道一件完美尤物的价格也不过一百万出头，这是本市五年以来第一次将活体藏品的起始价格抬至这个数字。

那天霍敛作为陪同坐在离看台很远的位置，只能依稀看清笼子里那人赤裸的上半身那结实健硕的曲线，以及被剃掉的，只保留了一层短茬的头发。

他被关在不足两米的兽笼内，看不清正脸，但他背对自己的身影却如松般挺拔，在这间喧闹的场所里，仍旧孤傲地保持着自己的坚韧。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各位尊贵的来宾！这是我们本次拍卖会的最后一件藏品，也是今天最值得大家期待的宝贝——一头未被驯化过的兽人！”

话音刚落，台下掀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屋顶的聚光灯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齐齐打在了舞台中央的铁笼上。

霍敛的身影隐没在一众狂嚣的音浪中，他微眯起眼睛冷静地打量起笼子里的人，灯光掩映间，那人像是感觉到光线的刺目，偏头闭了下眼睛，眉宇间隐着厌恶的神情。

台上的执行官掌心向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等到余音消散，才捏起尖利的嗓子再次介绍道。

“这是一头自小与狼生活在一起的雄性人类，就在一个月前，我们从原始森林里发现了他，并将其带了回来。也就是说——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女士们先生们，请看这令人着迷的身姿，精壮挺拔的身躯，还有这迷人的脸蛋，加上未被驯化过，很容易就能为您所用，他简直就是您豢养宠物的不二选择！”

“嘁，一个野蛮兽人而已，这种粗俗的东西竟然也能当竞拍品。”

霍敛的这位朋友向来眼高于顶，寻常的金银珠宝和珍稀古玩都尚不入眼，更妄论这种粗鄙的东西。

“我倒觉得这东西很有趣，想必买一只养在身边，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霍敛悄声说着，镜片下的眼睛饶有兴致地落在看台上，毫不掩饰其中几近赤裸的占有欲。

生活在大都市的权贵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佳人俊郎，甫一见到这种原始的充满野性的自然美，心底便升起蠢蠢欲动的征服欲望。

霍敛也不例外。

相比于征服欲，不如说是驯服，就像对待一只凶猛至极的狼犬，霍敛想看他对自己俯首帖耳，毕恭毕敬的顺从模样。

随着气氛被推向高潮，竞拍价瞬间飙升至四百万，霍敛瞧准空隙拿过手中的号牌示意竞拍官，直接将金额抬升至六百二十万。

台下仍有人想继续加价，随着数字的攀升也渐渐放弃了这个念头，屏幕上的价格定格在霍敛的最终报价九百六十万上。

“九百六十万一次，九百六十万两次，九百六十万三次……如果没人加价的话，本次交易到此结束——恭喜霍先生如愿赢得本次藏品，让我们恭喜霍先生！”

掌声结束，霍敛的朋友谭远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震惊道：“不是吧，你真打算养这么一个玩意儿在家里啊？”

霍敛皱眉反问：“什么玩意儿？”

谭远指了指台上，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你疯了，养这样一个东西在身边，真的不怕哪天兽性大发到时候再伤了自己？畜生就是畜生，即使有人的模样，也不是真正的人。”

霍敛的视线从台上收回，嘴边勾起一丝玩味儿，“长着人模样的畜生，我也想玩玩看。”

直到坐在车上，霍敛都没有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今天这场拍卖会本来应该由他的助理来参加，临时接到了谭远的电话，说有一件宋代的汝窑瓷器让他来把把关，这才有了这场意料之外的收获。

当晚八点多钟，拍卖会的主办方就将装有藏品的笼子运到了霍敛家楼下，货箱门一打开，笼子里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激了一下，动作间一阵清脆的铁链碰撞声。

霍敛透过门前昏黄的灯光朝里面看了一眼，吩咐两旁的人道：“把东西搬到阁楼，小心着点儿。”

“是，霍先生。”

霍敛坐在楼下的客厅里，听着他们抬重物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楼上，过了很久两人走下来，擦着额头的汗水在他身旁站定。

“先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置好了，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待我们去处理。”

霍敛抬眸扫了一眼，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起身时余光无意间瞥见墙上的挂钟，指针正好指向九点五十分，整整忙活了一个多小时。

霍敛缓缓走向第三层的阁楼，推开屋门，里面是深沉浓郁的黑色。

他吩咐身后的管家，“把灯打开。”

久未使用的灯泡闪烁了几下，发出刺眼的白光，霍敛用手背挡了一下，再睁开眼时，正好和笼子里的人四目相对。

那道凶恶的视线牢牢钉在他身上，像是较劲似地，偏不肯在他之前移开视线。

霍敛觉得好玩，蹲下身与他平视，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他的长相。

这是一张放在哪里都毫不逊色的脸，眉浓而黑，眉尾上挑，底下是一双充满傲气的丹凤眼，薄唇因为长时间没沾水，显出苍白干燥的颜色。

本应该是清朗的长相，却因为他的野性更多的显出危险和邪魅。

霍敛吩咐管家端来一杯水，隔着笼子的缝隙递给他。

见笼子里的人始终不接，霍敛忍不住开口，“你嘴唇很干，不想先喝杯水吗？我们还有很长的话要聊……”

话音未落，那人却突然猛扑上来，隔着坚硬的铁笼掐住了霍敛的脖子，将他整个人贴在了自己身前。

管家吓得急忙要上前，霍敛抬手示意他不要动，为了防止这畜生狗急跳墙，他将管家支了出去。

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霍敛才渐渐勾起了唇角，直视他的眼睛。

“别紧张，你这么看着我……是想杀了我吗？”

霍敛感觉到脖子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可眼前的人却做出于此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一个粗糙的音节，“不……”

霍敛隔着铁笼摸了摸他额角的伤痕，掌心还未全然落下，他能明显感觉到指腹下的皮肤紧张地紧绷起来，眉宇微蹙。

笼子里的人歪头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不明白这举动的含义。直到干燥的手掌轻柔地覆盖在他的脸上，掌心下的温度令他感到莫名心安。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邪恶人类产生这样的感情，尽管这人看起来对自己没有任何敌意，可他的心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放松警惕。

“你在紧张？”

霍敛观察着他脸上所有的微小细节，语气亲切柔和，“别紧张，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笼子里的人神经质地弹动了几下眼皮，脸颊无意识地往霍敛的掌心里贴了贴。

他觉得这样很舒服，觉得那干燥的充满森林气味的手掌让他找回了家的感觉。

霍敛突然撤回手，看着笼子里的人还未从刚才的舒适中回过神的茫然表情，微笑道：“现在我们可以谈一些正事了，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比方说你的名字。”

笼子里的男人松开了桎梏着霍敛脖子的手，摇了摇头。

“听不懂？”霍敛猜测着他的意思。

男人再次摇头，用他那干哑的嗓音拖出语调。

“我……没……名字……”

霍敛看着他，露出一个祥和的笑容，“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好吗？”

男人皱眉，似乎对于名字的事情很不感兴趣，在他以前的群落里，他们依靠嗅觉来辨别敌友。

霍敛的手腕搁在铁笼的格子里，两根修长的手指敲了几下，带着询问的语气同他商量。

“叫你青岚怎么样？”

“什么……意思？”

霍敛耐心给他解释，“青岚，初夏第一阵微风的意思，你虽然在这世上活了十几年，却是第一次踏足人类社会，这是你生命的一次重生。”

青岚听不懂这些长句子的真实含义，只是觉得霍敛念这两个字时嘴唇弯起的弧度很好看，岚字的发音像是空谷吹出的清风，仿佛整个人都被他含进了嘴里。

他点头，接受了这个名字。

放松下来的青岚浑身散发出一种粗笨的傻气，他不懂人类社会的规则，也不懂得怎样与他人相处，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被投放在复杂的现代社会，只能通过释放敌意的方式来进行自我保护。

霍敛半跪在笼前，笑着看向他。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青岚看着笼子外西装革履的男人，那双好看的眸子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指了指眼前的人，问道：“……你？”

霍敛说：“我。”

青岚的脚下系着锁链，动作间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他双膝跪地，缓慢地膝行到霍敛的眼前。

“……你是谁？”

霍敛说：“我叫霍敛，是你的主人。”

青岚歪头，从仅有的词汇中挑出一个他所理解的含义，问道：“……朋友？”

霍敛纠正他，“不是朋友，是主人。”

青岚不懂。

霍敛跟他解释，“我花钱把你救了出来，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你的领导，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按照我的要求来做。”

他不指望青岚能明白话中的全部含义，作为自小在丛林中长大的人类，他只需要认清当前所处的形势，以及，对于霍敛地位的认知。

驯养一个对自己绝对忠诚的人类，要循序渐进，急于求成对霍敛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在下楼去拿手脚链钥匙的途中，老管家李云山忐忑地跟在他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可不像你。”

李云山搓着掌心，斟酌着用词，“先生，对于您要养的这个东西，我有点担心。”

霍敛问：“担心什么？”

李云山道：“他虽然是个人类不错，但是自小在原始丛林里长大，野性难驯，说白了跟畜生也没什么区别，我担心……他会伤了您……”

老管家早年间受过母亲一次恩惠，从此便死心塌地地跟在她身边，她死后又辗转到了霍敛这里。

要说这世界上最关心他的人，绝对是李云山无疑。

霍敛明白他的顾虑，可既然打定了注意要养，承担一些必要的风险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世上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也绝没有不劳而获的果实。

享受刺激的过程，才能更多的体会结果的甘甜。

“他是我花九百六十万美金买回来的宠物，就算是一头凶猛的老虎也可以被训练成乖巧的猫咪，更何况他不是老虎，而是一个十八九岁的，毫无生活实践经验的狼犬。”

霍敛从李云山手里拿过钥匙，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其实训狼和训狗是一样的，只需要多花一点耐心，时间长了，狼，也可以变成狗。”

霍敛走到楼梯的中央，回过头来跟李云山说道：“对了，他叫青岚，以后请叫他的名字。”

“是。”

李云山看着霍敛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怅然地叹出一口气，虽然明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但心里始终觉得不安。

霍敛帮青岚打开了桎梏手脚的铁链，退出笼子时又随手将铁门重新上了锁，钥匙扔在一旁。

他刚要起身，手腕突然被青岚大力攥在了掌心，痛得眉头都跟着皱起来。

霍敛正要说什么，就看见这个小畜生猛地扑到笼边，隔着铁栅栏在他脸上轻轻舔舐了一下。

那双眼睛微眯着，像是品尝到了很美味的东西，继而舒服地弯了弯眸子。

霍敛听见他说：“你的，味道，很……美味。”

霍敛以为这小子是长时间没有进食，饿出了幻觉，正待他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冷不防咬一口的时候，那人就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他能感觉到青岚的两颗尖尖的虎牙正叼着他的唇瓣摩弄，动作很轻柔，让他生出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活了近三十年，霍敛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占了便宜，偏偏占他便宜那人还一脸无辜的表情。

他抬手给这个放肆的小狼一巴掌，正色道：“在人类的世界中，你刚才的举动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