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山很不满意霍敛对青岚的惩罚，仅仅是将他关在黑暗的阁楼里，既不训斥，也不体罚，只是关些不痛不痒的禁闭。

殊不知正是这些不痛不痒的惩罚，正中青岚心中最隐秘的恐惧。

他自小生活在广阔悠然的丛林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拉入喧闹，起初也是被关在逼仄的铁笼里，那段黑暗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在他心里烙下了深深一道痕迹。

他恐惧黑暗，恐惧幽小的空间，恐惧寂静。

动作间清脆的铁链声在这片黑暗中显得尤为清晰，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一枚硕大的石头，激起层层起皱的波纹，好长一段时间才重归平静。

青岚感觉到有些口渴，嘴角起了一层死皮，呈现半脱落的状态黏在嘴唇上，他伸手将皮撕下，感觉到一阵刺痛。

舌尖划过唇瓣，将咸腥的气味卷入口中。

离笼子半米远的地方放着一只水碗，只是一晚上的功夫，里面就落满了灰尘，他眼神阴鸷地盯着白瓷碗沿，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

喉咙里的干哑犹如砂纸划过，刚舔过的嘴唇此刻更干燥了，轻轻一抿就会粘在一起。

他的眼睛仅仅是盯着那碗，明明触手可及的甘甜，却丝毫没有汲取的意思，像是较劲似的，想就这样让自己渴死。

缺水和困倦让他很快陷入了沉睡，醒来时正值正午，天窗上投射下大片阳光，将他那张沧桑的脸映照得苍白无比。

水碗里的水早已被换过，此刻在日光下格外熠熠，旁边是使用油纸包裹的面包。

青岚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背过身去，对着一侧笼角蜷缩着，将头埋进膝盖中间。

即使那块面包看起来干硬无比，水里还飘着一只蚊子的尸体，可他不能保证自己不去碰它们，不能保证自己能战胜自己本能的欲望。

那些平平无奇的食物就是他妥协的开始，不能碰，也不能想，索性将自己藏起来，藏到看不见的地方。

一朝沦为笼中兽，青岚依然高傲倔强，他用自己的方式在与另一种生活抗衡，也在无声地控诉世界对他犯下的罪行。

等霍敛忙完了公务，回神想起他时，已经整整过去了四天。

急匆匆回到家，衣裳都没来得及解，便大步朝阁楼走去，甫一推开门，霍敛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连忙吩咐李云山打开灯，映入眼帘的是青岚歪倒在笼中的憔悴模样，地上是打翻的水碗，碎瓷片被他牢牢握在手中，被割破的左手垂落在笼外，任由腕间的鲜血缓慢地往外涌。

“幸亏他这几天没喝水，血液刚流出来就凝结了，这才保了一条命。”李云山站在一旁，踌躇着想要过去打开笼门。

霍敛站在笼前，视线冷冷地落在他割破的手腕上，继而与青岚四目相对。

那双疲惫的眼睛倔强地直视着他，像是在示威似的，一眨也不眨。

李云山等了好一会儿，心里琢磨着霍敛的意思，正待他要过去时，身旁突然传来霍敛的声音，赌气似的，很不友善。

“他要死就让他死，谁也不准过来看他！”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了。

李云山收回步子，望着霍敛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半夜一点二十分，辗转反侧的霍敛从床上起身，跻上拖鞋，摸着月色上了阁楼。

他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却怎么都推不开那扇门，心里像是在怨自己，仅仅是看了眼青岚受伤的眼睛，就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觉。

这到底是为什么？是他尚未泯灭的良心在作祟吗。

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他终于推开了门。

笼子里的人靠在一侧，发出规律的鼾声，霍敛缓步走到跟前，在他面前蹲下，摸索着，找到了那只受伤的手腕。

上面缠了层厚厚的纱布，结打得很漂亮，一看就是李云山的手笔。

霍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片地方，看着睡梦中那人不安的眉目，怨他，也怨自己。

良久，他动了动酸涩的双腿，正要起身时，那原本瘫软的手腕突然醒了过来，反握住了他的手。

霍敛回眸，正对上青岚警惕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偷摸被抓包的无措，定了定神，视线落在手腕处，冷声开口。

“松手。”

青岚定定看着他，收紧了力道，脚尖抵开笼门，手上猛地用力，将他趔趄着跌进了笼子里，正巧撞在那人的怀里。

没等霍敛爬起来，青岚关了笼门，反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他盯着身下的霍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渴……”

霍敛垂眸看着落在自己脖颈间的手，额头上直冒冷汗，生怕这畜生一不留神将他的脖子扭断。

他咽了口口水，冷静道：“我去给你拿，先……先放我起来。”

青岚的拇指摩挲着他的颈动脉，勾了勾唇角，“这里，也能解渴。”

霍敛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喝人血会感染，你会很痛苦地死去。”

青岚盯着他看了两秒，像是在消化他话里的意思，然后缓缓地笑道：“那正好……”

霍敛看着青岚瘆人的笑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刚起到一半，就被按着退了回去，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湿润的物体便贴上了他的脖颈。

他清楚地感觉到青岚的牙齿正叼着脖间的肉厮磨，那感觉实在谈不上好。

“敢咬我你就死定了，小畜生——”

话音未落，尖利的虎牙抵着咬开了他的皮肉，被生生咬开的痛感激得霍敛一阵战栗，蹬着双腿想要离开青岚的桎梏。

可笼子就这么大，他能逃去哪儿呢？

他能明显感觉到青岚在嘬伤口处的血液，疼痛中夹杂着酥麻感，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青岚听到那声走调的呻吟，突然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疼？”

霍敛见状猛地推开面前的人，没好气地说：“你说呢？”

面前的人跪在地上，沉默了好一阵，就在霍敛以为他良心发现，准备要走时，再一次被他攥住了胳膊。

霍敛回头准备揍人，就见青岚眼神清澈地望着自己，说：“那你……打我吧。”

霍敛愣了两秒，照着他的脸就是又准又狠的一巴掌，震得自己掌心都有些发麻。

“消气了？”青岚生生挨了一巴掌，凑到他面前问。

霍敛不说话，再次准备出去，被青岚拉着又扽了回来。

霍敛眉头拧着，一脸凶相，“你干什么？！”

青岚将他打开的笼门关上，巴巴地跪在他面前。

“黑……你，陪我睡。”

霍敛侧了下耳朵又听了一遍，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你是我养的畜生，你听过谁家的主人和畜生一起睡觉的吗？”

青岚抓住了话中的重点，“畜生，……我？”

“你明白就好。”霍敛推开笼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端来半碗水，放在他面前，“喝吧。”

青岚盯着那碗水看了会儿，眉头不悦地皱起，“我不是狗……”

霍敛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双腿交叠，不耐烦地说道：“自己端着喝，难不成还要我喂你？”

青岚想了想，点头道：“要。”

霍敛摸着脖颈处被咬开的伤口，痛意像是按了开关，在拇指下渐渐蔓延开来。

“不想喝就渴着，”他的目光掠过角落的点滴瓶，移到别处，“想必李云山已经给你输了营养液，这次再咎由自取，就不会有人来救你。”

青岚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默默背过身去，留给他一个结实的背影。

霍敛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任性，今天竟然让一只狼崽子教训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起身出门，房门合到一半，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瓷片碎裂声，他进门一看，那只盛水的碗被摔了个粉碎，地上是一滩肆意蔓延的水迹。

霍敛走过去朝笼子上踹了一脚，忍着怒意笑道：“你是在跟我示威吗？”

青岚转过身来，清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显得颇为无辜。

“渴。”

霍敛指着地上的一滩水说：“渴了为什么不喝？”

青岚说：“我不是狗……”

霍敛耐着性子弯腰，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那你说，怎么样你才会喝？”

青岚将碎瓷片放在霍敛手心，捧着他的手做了个喝水的动作，霍敛直起身，将瓷片扔到了墙角，转身出门。

再回来时，手上正端着一碗水，他走到笼前，将碗凑到青岚嘴边。

“喝吧。”

青岚就着碗沿喝了个干净，喝饱了就找个舒服的姿势窝下，见霍敛又要走，他连忙抓住对方手腕，要求道：“你，陪我睡。”

这个刚来不过一星期的小狼崽有些太过得寸进尺，丝毫不懂看人眼色，此刻正揪着霍敛的手指不放，不觉危险正悄然降临。

霍敛捏住他的下巴，笑道：“你说什么？”

青岚被他眼里的煞气吓了一跳，立马松开了手，看着面前的人走出房门，一并带走了房间里唯一的一丝光亮。

霍敛回到房间，在镜子前站了好一会儿，视线落在那处被咬出的伤口上。他伸手摸了摸，疼痛感仍十分明显，他皱了皱眉，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创可贴恶狠狠地贴上，像是要将刚才的糟心事也一并遮起来似的。

他躺在床上，心绪纷杂，总也理不出一个源头，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就枕着夜色浓浓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