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宋琛历史和现实他究竟更喜欢哪个，他现在大概会选前者了。他如今可以亲手捧起现代人不可能看到的史册观阅，他如今可以亲手摸到现代人只能在想像中见到的文物，他如今可以在古人之间穿梭，听到他们说出文言文时的口音，经历他们的事件。当然，在潜意识里，更喜欢的似乎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会在他翻阅史册时陪在他旁边批阅奏折，两人都默不作声，却不觉得寂寞。偶而他会从史书中抬起头看一眼，这里的人披散着乌发，小辫随性地顺在耳后，衬的面孔愈发英俊，这样的形象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代替了宋琛之前心里想像的暴君形象。

这里的人也会不自觉地靠近他，走路时、坐下时、吃饭时、或者，哪怕是什么也不干时。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掩饰着彼此的默契，对视一眼都会激起心里的鸽子，振翅声于耳畔久难散去。

这里的人，终于是在花朝节那天走向了他，在明媚的春阳里牵起了他的手，就如同之前他在殿堂上握住这里的人的手。他们穿过走廊、殿门，躲过宫女、侍人，甩掉喧闹的鸟鸣、乐音……终于，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急促的心跳声。

楚瀛将额头轻抵住宋琛眉心，宋琛也将手搭在楚瀛颈后。来自不同时空的人撕裂了过去与未来，吻住了看似遥不可及的梦。

“公元631年春，堂王李鸳带领外族军队以及民间起义军攻入吴朝首都，吴军溃败。李鸳血洗大殿，付之一炬，短暂的吴朝就此结束，吴朝末帝在混乱中失踪。天下从此开启了新的纪元。”

宋琛忽的被脑海里的记忆吓醒。

“我们是无法改变过去的！否则就没有未来了。这是物理界最基础的悖论。”

楚瀛半躺在他旁边，左手撑着头，右手指尖绕弄宋琛颈间发丝。“明日，我就向六局下诏，筹备你我大婚。我们在春试放榜后昭告天下，从此再不分离。”

宋琛扭头，看向旁边案几上放着的红漆盒，里面躺着的是熠熠生辉的琉璃二十四樽。

“可喜欢？这些是我的聘礼，还有内殿里早就备下的，”他把头埋进宋琛颈窝，在他耳边轻声道，“最好的全都给你。”

宋琛浑身颤栗起来，没错，琉璃盏，大婚。半月后就会春试放榜，赶着来的就是大婚，覆灭的大婚。他还是没有改变历史的走向。这段时光太美好，好到让他几乎忘了皇宫之外，这个王朝已经行将就木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何妄想改变过去的人只会一败涂地。

可是，只有过去不被改变，才有未来呀。吴朝确实逆反了历史规律，走向覆灭才是历史的进步。只有让大婚照常进行，才有大堂盛世，才有新生。

宋琛的心被两种念头绞地生疼，他强撑起身子道：“不，你不能与我大婚。”

琉璃樽反射的光刺眼无比，楚瀛好像没听清一般，望向宋琛：“为何…”

“你，就是不行，因为，因为我……”宋琛在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妄图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但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却是最可笑的那个。“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且不论这话可不可笑，对着一个君主说不喜欢他无异于对着乌云说我不想你下雨，难道会对结果有半点影响吗？

果然，楚瀛沉默了半晌，忽的将他抵在床头，红着眼框道：“不喜欢？那刚才算什么？装的吗？”

宋琛偏过头去，咬紧了牙不让哭腔漏出来。就算他想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这时也做不到了，更何况，解释了也无济于事，楚瀛难道就可以不死吗？

唉，人在历史浪潮前怎么可以这么无力？

宋琛闭上了眼，不想再直面惨白的事实。但是眼角的泪珠却因为这个动作滑落下来。

心弦啪的被泪珠划断了，楚瀛有些难以置信，却又哀然神伤。难道他真的怕我吗？竟是这般不情愿。

他起身下床，又堪堪站住，似乎一个赌徒用尽力气最后一博：“我明日再来问你，你……”“想清楚”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怕明日“想清楚”的还是这个答案，那可真是走投无路了。

楚瀛走后，宋琛蜷在床头，他心里似乎有一团无名的恼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乎烧的他筋疲力尽。他用尽力气，将手边的一个杯盏摔向地面。

彩云易散琉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