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年拖着一身伤从仓库里出来，已经黑夜。

这里位置偏远，本就不好打车。

他只能慢慢走回去。

身上的疼痛只增不减，慢慢折磨着他。

穆年耷拉着脸，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顾晟正准备进入梦乡，一串优美的音乐猝不及防的阻止。

他看都没看直接：“喂，您好！”

穆年激动的喊了句：“哥。”

由于语气太过激昂，顾晟仅剩的睡意也荡然无存。

穆年抽了下鼻子：“哥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啊。”

“你咋了情绪这么激动。”顾晟精神充沛，打开床头灯。

“想你了。”穆年委屈巴巴道，拼命捂着嘴不让发出一点咽呜声。

顾晟心感莫名其妙，但他立即坦然接受，哎呦了声：“明天不就能见面了嘛，都是大男人之间说想不想的多肉麻啊。”

穆年破涕为笑：“不肉麻，我就是想你。”

顾晟听的鸡皮疙瘩掉一地：“我要睡觉了，晚安。”

正准备挂断电话，就听见穆年的稍等。

“我现在是一个人，可以陪我聊聊天吗。”穆年小心翼翼的问出。

顾晟听出不对劲，问道：“你在哪？”

穆年闭口不谈，汽车飞驰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手机里。

“在马路上。”

穆年见瞒不过，轻轻“嗯”了声。

顾晟进一步的试探：“你在走路。”

“马上到家了，我先挂了，晚安，哥。”穆年心虚的终结这个话题。

却听到“我去接你。”

刹那间他的脑海只剩下静寂，那句温柔的话击溃了心底最后的底线。

他放声痛哭出来，一遍遍喊着“哥..哥。”

顾晟被吓到，赶紧稳住他：“别哭了快发个定位给我。”

“你别挂电话。”

“好好好，不挂。”顾晟拿他没办法。

穆年这才退出通话页面，发了个位置过去。

顾晟看到位置，这在城郊距离有点远。

蹑手蹑脚跑下楼，查看电瓶车电量充足，轻声对手机说了句：“你等一下，我马上赶过来。”

“好。”穆年抹掉眼泪，想到什么，懊悔的拍了下头，“哥来的时候注意安全，我们先挂电话。”

顾晟心想这是在质疑他的骑车水平吗，不服输的回了句：“我骑车你就放心吧。”

穆年顿时授意，喜开眉笑道：“我当然放心哥啦。”

顾晟凭借着天生敏锐的方向感，抄着小路骑到了郊外。

一路上有聊有笑。

“这么晚了不好打车呢。”顾晟也明白他的难处，“怎么不想着骑车去。”

“不知道会搞到这么晚。”穆年委屈的撇了嘴，要不是孙耀让他留下，才不至于搞到这么晚呢。

秋天早晚温差巨大，顾晟夹杂在冷风中，随口抱怨了句：“这晚上真冷啊！”说完身体配合的打了个寒颤。

穆年出来时只穿了件单衣，同样被冻得瑟瑟发抖，锊直了舌头：“不好意思，忘记提醒哥了。”

“没事，怪这天忽冷忽热的。”顾晟没什么大不了。

电瓶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左右，终于到达目的地。

顾晟老远就看见有一团人，黑夜中那身红色的衫子格外醒目。

穆年听到尖锐的刹车声，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出现在身边。

他侧着身子，低着头根本不敢见人。

懊悔不已屈服于心中一瞬的贪恋，为什么要顾晟过来，见到自己这副样子。

“穆年。”顾晟将车停好，小跑着过去。

离的越近就越加知道，那身红衣是被血晕染的，浅蓝色的下摆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啊，怎么回事。”顾晟惊恐不已。

穆年的眼眶瞬间红了，但他还是不敢抬头，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怎么去面对顾晟。

顾晟用手小心翼翼拈着他的衣服，干涸的血迹斑驳相交，触目惊心。

“穆年怎么搞的啊，你说话呀你。”顾晟急的声音都不自觉大了几分。

穆年仍一言不发，将头垂的低低的，恨不得缩回到脖子里。

此时的沉默是最致命的，什么话都得不到印证，将人活生生逼疯。

顾晟看见失态的自己，大喊大叫，像个精神病人一样。

他最讨厌这样，不懂礼数。

那个彬彬有礼的自己支离破碎，所有的伪装和掩盖付诸东流，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神经。”顾晟耐心被泯灭，干脆转身就走。

背后一紧，撞入一个坚实而有力的怀抱，穆年的声音传来：“别走，哥不许走..我不要你走。”

顾晟挣扎了下，徒然无用，反而收得越加紧。

“放开，我喘不过气了。”顾晟头晕眼花道。

“别走，不准走。”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深更半夜打电话给他，觉都不睡了骑个电瓶车千里迢迢赶过来，结果人家连句实话都不愿意说的。

顾晟被戏耍后的恼怒，事到如今他只觉得穆年百无聊赖。

“你有完没完，有完没完啊。”顾晟大叫道，心中的怒火燃烧了最后一点理智，“你真的够了，耍我有意思吗，很有意思是不是。”说完这些话，精疲力竭。

这些话如雨点般的拳头落在穆年全身上下，肉体的疼痛还能治疗，心灵的创伤难以愈合。

顾晟感到身后的人艰难的喘息，那双手的束缚猛然垂落在两侧。

他心生犹豫要不要回头，穆年今晚太不对劲了，虽然他一直都这样，阴晴不定。

凭良心来说他三番五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如今他有难，怎能坐视不理。

顾晟慢慢转过身，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的说不出话。

昔日俊秀的面容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颊高高肿起，嘴角有一大块破皮，青紫色的伤疤错交成一幅诡异的画。

穆年哽咽道：“我怕吓着哥，不是故意不理哥。”

“痛吗。”顾晟艰难的抬起手，将要触摸到骇人的伤疤时，像被火般灼烧般立即缩回了手。

“不痛，现在不痛了。”穆年奋力的摇摇头，“很谢谢哥能来找我。”

他想都不敢想顾晟会不辞辛苦过来接他，本来能陪他聊聊天已经很满足了。

“傻瓜。”顾晟心抽着痛，拉着他的袖子，颤颤巍巍说了句，“我们回家。”

穆年像听到了不可置信的话，浑浊的双眼瞬间清明，重复了遍，“回家？”

“对。”顾晟涨痛了眼睛。

他怎么就忘记了他早就没家了，那被江家赶出来后，他那么小一个人，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两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让本就吃力的电瓶车，负重前行。

顾晟十分体贴对穆年说：“你冷的话可以抱一下我。”

穆年几乎没感受到风，但立即抱紧了顾晟，用鼻尖摩挲着顾晟的后背。

电瓶车骑到一半彻底罢工，发出干哑的叫声，就索性不动了。

“没电了，这坏家伙。”顾晟拍了下它的头泄气。

穆年立刻跳下车，自觉地在后面推着。

顾晟大吃一惊，用脚抵住地面，大声道：“你坐前面来，我来推，我来推吧！”

穆年加大了力度，顾晟的脚一蹬，脱离了地面。

顾晟哈哈大笑起来。

这让他想起在老家，给家里的大狗系上滑板的绳子，拿起一个小鞭子，轻轻扇着大狗的屁股，让它拖着自己。

这时候许慧就要跑过来，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唉，你把旺旺当马使咯。”

顾晟不以为然，大喊了几声：“驾驾驾。”

旺旺对天长嚎了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旺旺。”顾晟不甘心的叫了句，伸出手就要揪它的耳朵。

许慧一把抱起他，捏捏他的小脸，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旺旺虽然是小狗，可小狗也会感到痛的。

“哥是不是想起了让狗拉你的样子。”穆年一语道破梦中人。

顾晟应激般捏紧了刹车，车子猛然向前一停。

“你怎么知道？”

当时的穆年一脸艳羡的透过窗户看到温馨的这一幕，被疼爱的小孩有恃无恐。

当他学会走路的时候，时常看着旁边的小洋楼发呆，尤其是夜晚暖色的灯光亮起，如梦似幻，像极了童话世界里的城堡。

他呆滞的望了下身后破败不堪的小屋，那是课本上说的家的港湾，也是他和妈妈仅有的容身之所。

“我小时候也玩过。”穆年不假思索道。

是见你玩过。

顾晟想着也对啊，这是个很普遍的游戏，自己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肯定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神经衰弱。

这都凌晨了还没睡上觉。

“也对。”顾晟跳下车，扶着龙头推着，对穆年说，“你慢慢走就是了，还有伤在身最好别用力气。”

穆年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固执的抓着车屁股。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气。